學達書庫 > 亦舒 > 真男人不哭泣 | 上頁 下頁
十五


  萬亨臉色驟然變得很壞。

  「回來再算。」

  這時,慧群也到了。

  萬新十分訝異,沒想到兄弟這樣有辦法,女伴一個比一個出色。

  曾慧群那清逸氣質簡直叫他自卑,他朝他們擺擺手便離去。

  其實慧群也沒說什麼,她伸手去摸萬亨軍服領子,半晌才說:「等你回來。」

  火車上坐對面的同僚是個二等兵,看樣子比他更年輕更緊張,發顫的聲音經經問周萬亨:「你有無殺過人?」

  萬亨相當鎮定,「沒有。」

  「你打算殺人嗎?」

  「不。」

  「敵方要殺你,可怎麼辦呢?」

  「自衛。」

  「錯手殺了他的話,又如何是好?」

  周萬亨自背囊中取出一句糖果,「吃點巧克力。」

  那年經的一雙手猶自抖個不已。

  恐懼真是人類大敵,萬新說,初移民來利物浦,時常聽見母親在晚上哭泣。

  原野在火車窗戶隆缽隆垢地往後退,周萬亨最喜歡看到成群綿羊,羊身上都有一搭油漆記認,走失了方便認領。

  他脖子上也掛著刻了姓名兵階的金屬牌子,萬一有何不測,方便認領。

  可是周萬亨知道他會平安歸家,光榮退役,開設一間叫做兄弟的酒館,他充滿信心。

  那一天,曹慧群上學時發覺有員警在校門口。設崗檢查證件書包。

  「什麼事?」

  「有線報說校舍被人放置炸彈。」

  「可有發現?」

  「經搜查後無所獲,然而安全為上,人人都要搜身。」慧群跟著同學魚賈而入。

  到了圖書館立刻找報紙看貝爾法斯特新聞。

  同學在一旁看到可怖新聞圖片喃喃說:「毫無意識的殺戮。」

  慧群不出聲。

  「幸虧十分遙遠。」

  不不,一點也不遠,息息相關。

  慧群寫信給萬亨。

  「稍後我將返家見父母,上次見面,發覺家父頭髮已逐漸稀疏,十分震驚難過。」

  「暑假返來,仍然住在老地方,記住與我聯絡。」

  定期一個禮拜一封信,小小秀麗淡藍色信殼,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友寄來。

  萬亨每次接到信,心中都得到鼓舞、每張紙看很多次。

  「愛爾蘭眼睛真會微笑嗎,湖光山色則肯定是美麗的。」

  三個月都沒有離開過北愛爾蘭,即便放假,也不過在營地喝上一杯。

  每天荷槍實彈巡邏,意料中事終於發生,先是看到一大群白鴿受驚飛起,接著聽見愴惶的腳步聲,萬亨立刻警覺地伏下,刹那間對面馬路一輛公路車爆出強光。

  整部車子被氣流卷至半空,乘客象兵兵球那樣摔出車窗,化為糜粉,四肢殘骸隨意散落路旁。

  周萬亨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那兩個兇手,立刻爬上來呼召夥伴追出去。

  那兩人逃進窮巷,轉過頭來,舉起槍械,萬亨毫不猶疑先下手為強。

  事後上級囑他去看心理醫生。

  他失去嗅覺,無論聞到什麼,都是一陣血腥氣。

  漂亮的女軍醫溫言安慰他:「這是一種心理障礙,待情緒平復,內疚消失,便會俸愈。」

  周萬亨臉上從此添了滄桑之意,他比往日更加沉默。

  他並沒有將他的遭遇告訴任何人。

  上級傳他到辦公室,愉快地對他說:「派你駐香港可好?」

  「是,長官。」

  「恭喜你!周中士。」

  「謝謝你,長官。」

  離營第一件事是到曼城大統華飯店。

  詳細打探過,肯定那確是林秀枝,匆匆來,匆匆去,像是一隻受驚的動物,時時往背後看,彷佛怕人追蹤,做事心不在焉,手腳不算勤快,可是人長得漂亮,小費往往收大份。

  「有沒有說下一站到什麼地方去?」

  「好像是阿姆斯特丹。」

  「嗯。」

  「她英語相當流利,應無問題,不過——」「不過什麼?」

  「帶著嬰兒,怎麼走得遠。」

  嬰兒?周萬亨霞驚了。

  「剛會走路,十分可愛,但明顯地乏人照顧,小衣服不夠大,也洗得不夠勤快。」

  半晌萬亨才問:「那孩子叫什麼?」

  大統華的店主想一想,「姓周,她叫她寶寶。」

  這時的周萬亨已非吳下阿蒙,可是聽到這個消息卻還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女子至今還在剝削他,他連她的手部沒碰過,她卻誣捏孩子屬於周家。

  半晌,他才告辭離開大統華。

  他正式找了一名律師。

  那女律師是李茲大學法律系畢業生,剛出來工作,年輕、熱心、有朝氣,叫馬玉琴。

  一聽個案,噫地一聲,「不得了,此事可太可小,將來爭起產業來,可真麻煩了。」

  周萬亨低下頭,「我沒有錢。」

  「那麼,名譽也是重要的。」

  「可以怎麼做?」

  「我方在全國登報一星期請她出來見面,如不,則單方面申請離異。」

  不知怎麼,此刻萬亨經已死心,生命太苦太短,不值得為這樣一個女子死纏爛打,你若無心我便休。

  馬律師送他出門,忽然很關注地問:「北愛局勢如何?」

  萬亨訝異,「你怎麼知道?」

  「你襟上十字英勇勳章只在彼處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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