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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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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倍會妒忌他倆嗎,當然不,不過卻感懷身世:不到一年時間,無憂的方倍失去家庭,而孤苦無依的坤容卻重拾幸福,人生無常。 這時,坤容把方倍拉到一旁,輕輕說:「家母找我。」 方倍啊地一聲。 「見到面,她笑容滿面打探我近況,她有一張很奇怪的面孔,笑起來牽扯起嘴角足足可以年輕二十年,我怵目驚心,她從來不對我笑,這時怎麼一回事?她細細查問:『這所房子是買還是租?』」 坤容答:「屬溫帶所有」,「一次買下抑或分期」,「完全付清」,「呵,那麼,現值多少?」「不大清楚」,「面積多大,幾房幾廳?」 坤容說:「這時,我驀然明白她的笑容沖著什麼而來,我警惕回答:『鄉間老房子,不值什麼。』」 可是坤母並不氣餒,「你除出這間房子,沒有其他產業了吧?」 坤容不答。 坤母又問:「那麼,你此刻生活是不成問題了。」坤容仍然不出聲,於是坤母拉下臉,對她說:「你有沒有?若果有呢,就拿出來。」 坤容立刻請她走。 方倍不出聲,這是人家母女家事,她怎好插嘴,她唯一可做的,只是聆聽。 「我真希望挽救這段母女關係,但是可能嗎,她依然故我,一開口就討錢,我不給,她即走,我若給,她拿了也立刻走。」 方倍唯唯喏喏,「你此記得有自己的家了,將來有了子女,千萬不要向他們索錢。」 「倍,我永遠不會放棄個人收入,放榜後找到工作,六十歲才退休。」 方倍微笑,「你一定可以如願以償。」 多麼好,互相呻苦,傾訴,一邊不停吃點心,喝老酒。 傍晚,方倍回家。 一開門就聽見有人說:「去了什麼地方,我睡了一覺,又淋浴洗頭,等足大半天。」 方倍一怔,隨即大叫:「媽媽,媽媽。」 孫公允從廚房轉出。 方倍緊緊握住她的手,眼淚說什麼忍不住,汩汩流下,抹都來不得抹。 孫公允仍能維持鎮定,她輕輕問:「寄宿式生活還好嗎?」 「媽媽可是不走了,爸呢?」 孫公允答:「我只可以留兩天,明天晚上走。」 方倍覺得這是她懂事的時候了,她到浴室洗一把臉,打一通電話把管家瓜達露比叫來,然後對鏡微笑,是,就該這樣笑。 她提起勇氣見母親。 孫公允欷噓:「這間公寓也太窄一點。」 方倍回答:「一位太太說的:所有廚房都顯得太小直至你要清潔它。」 「小倍,難為你了。」 方倍話中有話:「媽媽,你們從來做到最好,我感激不盡,我毫無怨言。」 「小倍,官司事一件件擺平,對方逐件放棄投訴,我方也賠償得七七八八,柏氏只堅持我們永遠不得在北美執業,我們只好退一步想,小倍,畢業後你或許可隨我們到東南亞發展。」 再難開口也要開口,方倍含蓄地說:「公司經營方式,也得全盤改過了。」 孫公允爽快說:「都改了。」 方倍一直握著母親的手,像是怕她會走脫。 這時門鈴一響,瓜達露比到了,兩手挽著菜籃。 大聲喊:「太太,太太。」 主僕掏腰包,「太太,我做青瓜凍粉湯給你喝。」老實人沒有花梢話。 小公寓有人滿之患。 孫公允說:「小倍,我替你另外找間寬大些房子。」 方倍按住她的手,「不用,媽媽,一切夠用,待我畢業找到工作再說。」 方倍決定以平常心度過一日一夜,於是如常做功課寫專欄。 馮乙來電:「市政報第三十四頁」失物欄「往下數第四段。」 方倍立刻查看,原文如下: 「在河畔公園失去一支拐杖,上邊有孫女為我裝飾的圖畫貼紙。」 「哎唷,損失慘重。」 「可不是,我派了兩名記者出來尋訪。」 「當心上頭責怪。」 「今日,我就是上頭了。」 「馮乙,今日可有空來我家晚飯?」 「什麼特別事?」 「見一見家母。」 馮乙刹那間興奮得臉色發紅,雙耳燙熱,見伯母! 「我准六時到。」 一邊有記者向他報告:「拐杖尋獲,已交還原主。」 方倍悻悻然,「搶飯碗。」 「我們只是社區服務,你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啪一聲掛斷電話。 孫公允也曾經年輕過,當然知道這種口氣,這種行為,對方一定是很有可能性的男孩子。 她閑閑不經意地說:「請他來吃飯呀。」 「他六點鐘到。」 孫公允與管家擠眉弄眼。 半晌,她輕輕說:「小倍忽然漂亮,人一瘦,眼睛會大,腰肢變小。」 方倍回頭一笑,努力工作。 傍晚馮乙來到,他特地回家換過乾淨筆挺的白襯衫卡其褲,手中抱著一籃水果。 孫公允打量這小夥子,心中想:啊,其貌不揚,是一個普通人,可是牙齒潔白,精神奕奕,若這還不夠呢,只要他愛惜女兒,已經足夠。 她與他攀談,只覺小夥子坦白誠懇,腳踏實地,她十分歡喜。 吃完飯孫公允想提早休息,管家願意在沙發上留宿,方倍則在吹氣塌上打地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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