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朝花夕拾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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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核爆核爆,弄得連巧克力都沒得吃,你們這一代還不知損失了什麼?」 一代不如一代,每個年紀大的人都愛這麼說,等我五十歲的時候,我也會說,一代不如一代。 生態失去平衡,並沒有使母親們不吐苦水。 「政府現在又玩什麼?」老太太問。 「我怎麼知道?你應該去問國防部的公共關係組。」 「我到現在還沒有報名學習國際語言。」她有點緊張。 「並不太難,放心好不好。」 她又歎氣。 弟弟奔進來說:「媽媽,新聞報告說第四空間實驗又出了毛病。」 我並不在意。 媽媽說:「仗不打了,固然是好事,但怎麼會把空間弄出一個洞來?」 我拍拍她的手背,「別擔心別擔心,地球不會沉淪,弟弟,替婆婆捶兩下背。」 弟弟滑頭的說:「我叫五號來。」 他外婆生氣,站起來說:「我走了。」 她聲音裡有無限寂寞。 傳說中的正宗巧克力或許可以使她振奮,但是那個時代已經過去,註定她要失落。 我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母親還要拒絕,每次見面,我都不能滿足她,她明明有求而來,想我安慰她一顆寂寞的心,但每次我都不知從何著手。 這就是那永恆存在的代溝。 我不明白她為何牢騷連篇,也不知她為何懷舊至幾乎有病態,自然,我愛她,但是我不瞭解她。 開出車子,她一直說:「不要那麼快,心都抖出來了。」 到她門口,她說:「每次來,都想與你好好說話,不知恁地,你那裡永遠亂糟糟,開不了口。」 我微笑,「我知道,你想告訴我,在你小的時候,有一位神秘的女士,曾經照顧過你。」 母親知道我打趣她,「走走走。」她說。 我掉頭回家。 我喜歡開快車,這是我唯一的消遣及嗜好,尤其愛在彎角表演技術。 載著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們會歡呼,丈夫會面色鐵青,他對我的駕駛術沒有太大的信心,並且認為開快車是不成熟的表現。 回到家,看到他已經返來,正在教孩子們做功課,一邊灌輸他們不良知識。 「……在研究人類如何能夠脫離軀殼以獨立腦電波生存,多刺激!」他口沫橫飛。 兩個孩子聽得入神。 我厭憎這項研究,聽都不願意聽,各國政府進行該項實驗已經良久,報章雜誌每每有最新的報導,原則每個人都懂,想深一層卻毛骨悚然,這比在空間鑽洞更可怕,人沒了身體怎麼個搞法? 一切概念根本性移動,既然只剩下一束電波,還要房子車子來作啥?更不用說是黃金股票了,再進一步說:能源食物醫藥也都作廢,連地球是否存在都無關緊要,成何體統? 我不接受這個想法。 塑料心臟、金屬骨骼,什麼都可以,但要我變成一束電波,我還真的不幹。 有時候覺得母親說得對,世風日下。 我厭惡的看他們一眼,對弟弟說:「還不做功課。」 丈夫冷冷說:「早就做好了。」 「那麼如果你有空,請把五號送到廠裡去修理一下,打掃少了它還真不行。」 「你為什麼不去?」他瞪我一眼。 孩子們一看苗頭不對,都紛紛避開。 真悲哀,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夫妻一開口就得吵架,根本無法好好說話。 我揮揮手,「要是我一去不回頭,那才是最好的事。」 「真的,你會嗎?別哄我白歡喜。」他冷冷的說。 我聽了這句話,真的光火了。他太過份,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停止,這是我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我「霍」地站起來,取過車匙。 「你又到什麼地方去?」 「Never never land。」 「你在說什麼!」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悲憤的說:「你從不關心。」 「你並沒有告訴過我。」 「你沒有留神。」 「去吧。」他放棄,「別站在這裡一直控訴我,去得越遠越好。」 「好,你照顧孩子。還有,希望你可以成功地將腦細胞自軀體內分裂出來。」 「何勞你擔心。」 我按鈕,大門刷的一聲旋開,我頭也不回的走出家門,開動車子,沖出去。 真悲哀,我們早應該分手,兩人根本沒有理由可以再生活在一起,分開至少可以靜一靜,讓我好好開始工作。 到母親家去住幾日?又躊躇下來。不行,她會不停地曉我以人生大義,還是一個人躲起好。 我自然沒有期望他會急著敲鑼找我,他絕不會這樣做。 我將車開上生命大道。太陽已將近下山,金光萬道映在紅霞之後,計算機課程時常要孩子以這種題材作描寫文,孩子們老翻出父母幼時的功課磁帶來抄襲,年年拿丙等。 也許我會懷念孩子們。 我重重嘆息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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