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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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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便笑著說,「做戲照的也到了家了,怎麼把相紙焙得黃黃的。」 「這是我十七歲時的照片。」母親說。 嗄,跟陶陶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怎麼看都看不出任何差別來。可怕的遺傳。 這張相片陶陶爭著要,「給我給我,我拿去給導演看。」 我也不肯放,「葉伯伯見過沒有?」 結果拿去翻印,每人珍藏一張。 葉成秋見了說:「咦,這不是陶陶嗎?」 「不是,這是葛芬。」 「我不相信,」他笑,「怎麼會像孿生兒?」 「你應該記得。」我有責怪的意味。 他側著頭,「不,你母親像你,不像陶陶。」 有時候一個人的記憶會愚弄人。他把照片還我,「幾時上去開會?」 「我很緊張,功夫倒是做得七七八八了。」 「材料一概運進去,記住,工人在內地雇用,監起工來不是玩笑的,草圖會議之後,初步正式圖紙就得出來,你要緊緊貼住世球,他是靈魂,有他幫你,沒有失敗之理。」 我頻頻點頭。 「別低估裡頭專業人士的能力,他們拿問題向你開火,答得慢些都會出漏子,要取得他們的信心。」 其實我最怕突破、向前、創新。每天都是逼上梁山,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活生生逼出來的,心中有說不出的滄桑。 「之俊,你自小沒有父親照顧,不要緊,我就是你的父親,你要什麼,便對我說,我包管叫你心滿意足。」 「我很心足,我已經夠了。」 葉伯伯笑,「我從來沒聽人說夠,你真傻。」 我只得傻笑。 世球這次為我真盡了力,幾乎把著我的手臂來做,連開會時可能發生的問題都一一與我練習。 我為這單工程瘦很多,他卻依然故我,到這個時候,我對他的態度也有明顯的改變。原來各人辦事的姿態不一樣,像我這種披頭散髮,握緊拳頭,撲來撲去灑狗血之輩只好算第九流,只有力不從心才會如此,人家經驗老到,簡直如吃豆腐,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後天要出發,」世球說,「住三天,此行不比逛巴黎,你要有心理準備。」 別的女同事不知會帶些什麼行李,我光是公事上的圖樣用具便一大箱。 那日回到家,鬆口氣,醜婦終於要見公婆,好歹替葉伯伯爭口氣,賣酒店房間要靠裝修(食物科要生氣了),非得替他爭取百分之九十出售率不可。 我脫下外套,看到茶几上放著封電報。 我心沉下來。 我拆開來。 「之俊,見文速複,一切從詳計議。英念智。美利堅合眾國加利福尼亞州九三七六二弗利斯諾城西阿拉道四三二二號第五座公寓。」 我一下子撕掉電報,撕得碎得像末滓。 我北上開會時,決不能叫陶陶在這裡住。 「陶陶,陶陶。」我推開房門。 她還沒有回來。 我撥電話到母親那裡。 「陶陶在嗎?」我問。 「之俊,我也正找你。你父親病了。」 我不以為意。 可以想像得到,父親他老人家披著那件團花織錦外套,頭髮梳得油光水滑,靠在床上咳嗽兩聲,要求吃川貝燉生梨的樣子。 「有沒有看醫生?」 「你去瞧瞧他,廣東女人說得吞吞吐吐,我也搞不清楚。」 「這幾天我真走不開,大後天我要跟華之傑大隊去開會。」 「他說你兩個月沒去過,你總得抽空。」 「好,我這就去。」 「明天吧,今日陶陶帶朋友來吃飯,阿一做了些拿手菜在這裡。」 「誰,喬其奧?何必請他。」 「不是喬其奧,陶陶同他拆開了,你不知道?」 嗄?我的下巴要掉下來,打得火熱,一下子擱冰水裡了,前幾天我不是還見過他們? 「那麼她現在同什麼人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導演。」 「誰?導演不也是個女孩子?」 「一字之差,」母親笑,「這位是文藝青年。」 我哭喪著臉,「一天到晚換未來女婿,這種刺激受不了,這個人可不可靠?」 「你要人家做女婿,人家還未必答應呢!小朋友志同道合,走在一起,有什麼稀奇?」 「我來,我馬上來。」 不是她的女兒,她說得特別輕鬆。 我趕到娘家,只見那文藝青年早已坐在客廳當貴賓。 我瞪著他研究。 只見他剃平頂頭,圓圓面孔,配一副圓圓的玳瑁眼鏡,穿小領子白襯衫,灰色打折褲,小白襪,縛帶皮鞋,腕上戴只五彩米奇老鼠手錶,約二十七八年紀,真看不出,這麼年輕就是一片之主。 「媽媽,」陶陶說,「他是許宗華導演。」 我連忙說:「你好你好。」 許導演很訝異地站起來,「這麼年輕的媽媽。」 這句話開頭聽還有點歡喜,聽熟了只覺老土,我也不以為意。 我向母親看過去,意思是:就是他? 母親點點頭。 這小子能養妻活兒?他打扮得徐志摩那樣,但有沒有徐之才氣?況且這個年頭,才氣又租不租得起兩房一廳?他一年拍多少套片?每片酬勞若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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