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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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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女家有妝奩,愛嫁誰都行。」 胡球微笑。 胡太太納罕,「咦,你又怎麼看?」 胡球低聲說:「他不會回來。」 「什麼?」 「他不稀罕晴朗的妝奩。」 「你怎麼知道?」 「毋須占卜、算命、求籤,只需把不可能成分剔除,餘下便是真相。」 「你是小孩,目光清澄,你說說看。」 「年輕人雖然沒有露出不耐煩樣子,但明顯心不在焉。他雙眼看牢自己雙手,或是鞋子,要不,調校手錶,他腕表有兩個針盤,一個撥在美國東部時間。他心已經飛出,他老早準備做逃兵。」 胡太太睜大雙眼,不置信十三歲女兒可以在短短時間看到那麼多訊息。 「我還以為他羞澀含蓄,算是難得。」 「不,不,那是晴朗表姐,男生有點表現欲,你看他那雙打金屬釘的時髦牛津鞋子就知。」 胡太太怔半晌,「那,晴朗怎麼辦?」 「咄,朗表姐很快會找到愛她多過愛前途的人。」 「晴朗會快樂嗎?」 「有妝奩的女子都會快樂,媽媽你會把房子留給我否?」 「啊,那是一定的事。」 胡先生下班知道此事,「神經病,小小年紀,預言推測將來,古怪不堪,叫她多出去走走,免得胡思亂想。」 「思潮澎湃可以做寫作人。」 「胡夫人,無論哪一行職業,藍領白領、用心或用力、科學或藝術,都需要極度毅力,胡球性格散漫淘氣,你別憧憬什麼了。」 「嘿,這是什麼話?」 不過,小小胡球的猜測居然正確。她晴朗表姐那已論及婚嫁的男友去到美國,只來過一則電郵,之後,無論怎樣,都推功課忙,半工讀沒時間想其它。 晴朗黯然,「我不是笨人,他應說明白。」 「他沒有勇氣,只好待其默默消失。」 晴朗看著表妹清澈雙目,「你知道還真不少,球球你聰敏過人,能像你就好了,必不吃虧。」 胡球按住她手,「心靜,少話,坐遠些,看仔細,都會猜到會發生什麼事。還有,若果我是當事人,或許比你更胡塗。」 「聽,聽,廿三歲的我處處不及十三歲的你。」 胡球剛想安慰幾句,表姐的電話響起,她輕輕說:「是啟聰?我在表妹家,不想出來,心情欠佳……」側著身子,足足說上十分鐘。 之後,心情好多了,向胡太太借件披肩,有黃色小跑車在樓下接她。 胡太太問:「什麼車子?模樣古怪。」 胡球在窗口看一眼,「這是一輛標加蒂。」 「啊,你又知道,比起費拉利如何?」 「因為知的人尚算不多,更加高貴。」 「你好像都有數。」 「因為我是年輕人,知道時髦事,我不必理會衣食住行、柴米油鹽,大把空閒。」 到了夏季,天氣明媚,女學生校服雪白,每個少女都像一朵小小梔子花。 碰巧該日胡太太來遲,鄰校男學生迎上,搭訕說:「你大概未乘過公共交通工具吧?」 胡球不去理睬。 「我叫景唐,做你鄰校同學已有三年,胡球,但是你從不看我。」 到底是少女,胡球忍不住看他一眼,原來是如此英軒的混血少年,她別轉頭。 他給她一隻信封,「這是我的簡歷,附著通訊號碼,有空請看一看。」 胡球伸手接住。 這時,胡家車子到了。 駕車的是胡先生司機,「胡太有事,叫我來接。」 「什麼急事?」 司機也說不上來。 不久胡太太回來,臉色煞白,一言不發,坐一角喝啤酒。 胡球那「把所有無關之事刪卻,餘下便是真相」理論又派上用場。 母親不會為生活費用煩惱,故此生氣與錢銀無關;只得一個女兒,乖乖在家,亦不是氣惱因由;那麼,當然是為著丈夫胡先生了。 父親出了什麼事? 胡球再加以剔除:並非交通意外,也不是疾病,那麼是── 胡球緩緩走近。 母親握住她手,忽然垂淚。 胡球故意扯遠,說不相干話題:「高班同學卓琳追求者眾,男生都喜歡她,將來到三十歲,她一定有若干甜蜜回憶。」 對少女來說,三十是人生極限,即是說,三十之後,沒有生命。 「我就沒有啦,」胡球遺憾,「媽媽,醫生說人腦前端,有一個神秘區域,叫二十五區,青少年衝動愚昧,皆因該區發育未全──」 母親卻說:「球球,我有點疲乏,要眠一眠。」 胡球無奈,只得看著母親寂寥背影。 有什麼辦法可以叫胡媽高興?想半晌,媽老催她溫習功課,也許可以一試。 胡球打開功課,發覺有一則作文欠了良久,再不交要扣十個巴仙,就動手做這篇吧。 她的數理化沒有問題,讀一次可獲七十分,但中英文語言卻叫她頭暈,尤其是「讀黃粱夢故事,以白話文重寫一遍,並指出喻意」。這種功課,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忽然想到景唐同學交上履歷。 她打開一看,文字之上附有他泳照,一身好肌肉,胡球掩嘴笑。 啊,據他所述,十科全能,國文尤其優秀。奇怪,一個混血兒中文比她好,胡球有點慚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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