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從心默默不作聲。

  她身邊的男旅客忽然開口:「燕小姐。」

  從心轉過頭去。那是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他說:「一個人旅行可真悶。」

  這句開場白顯然考慮了很久才說出來。

  從心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一個生意人,家裡有妻有兒,可是,好不容易,邂逅傳奇般的豔女,不把握機會搭訕恍佛對不起祖宗,於是,他開了口。

  果然,他掏出一張名片。

  「燕小姐,我叫陸兆洲,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從心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她沒把號碼告訴他。

  幸虧這個時候,飛機已經緩緩降落。

  她聽見陸兆洲輕輕說:「中年歲月最難捱,明知已接近暮年,辛苦了半生,略有積蓄,很想提早退休,可是,又沒有一個知心的人相伴。」

  從心微笑,這人很有趣。

  「找人陪著遊山玩水、喝杯酒、聊聊天,竟也難求。」

  從心真想問:你的妻子呢?

  大概,髮妻不配出任紅顏知己。

  她一言不發,對方也只得死心。

  下了飛機,李智泉一早在等她。

  「快,導演叫你立刻報到。」

  馬上用專車把她載到現場。

  「你氣色很好。」

  「我累極了。」

  「過幾年,青春逝去,優勢漸失,就不能像今日這樣搭罷長途飛機還麗若鮮花。」

  「多謝恐嚇。」

  到了現場,導演迎上來。

  「燕陽,今日需拍裸戲,你若沒有心理準備,可以改期。」

  從心立刻答:「我沒有問題。」

  「那麼馬上化妝。」

  從心在工作人員目瞪口呆之下赤裸躍下泳池。

  可是很快,因為她坦蕩蕩的姿態,其他人受到感染,漸漸放鬆,大家都若無其事。

  最高興是導演,指示從心伏在池邊與男主角說話。

  男演員是混血兒,已婚,妻子在一角監視,被導演請了出去。

  水波蕩漾,從心身形隱約可見,震盪感強烈。

  她自己也知道,這場戲之後,很難除脫豔星一名。

  過兩日,劇照一洩露出去,刊在秘聞週刊上,轟動半個都會。

  導演大為生氣,「戲是戲,有連貫性,照片獨立發表,全不是那回事,對不起,燕陽,我會追查。」

  從心很明白事理,不聲不響。

  這分明是製片有心搞宣傳,不讓燕陽這個名字冷卻,一定是他那邊秋波暗送。

  從心調轉頭來勸導演:「與其不湯不水,半鹹不淡,不如豁出去賭一記,何用遮遮掩掩,你放心,我不會哭著招待記者訴苦。」

  導演低頭沉吟,「真的,沒有苦楚,哪有收穫。」

  說得再對沒有,但是一日收了工,上車的時候,被停車場的修理工人調侃:「燕小姐,今日穿這麼多衣服?」

  司機動氣,去噓那班工人。

  從心只是低著頭。

  「別理他們。」司機說。

  從心微笑,「不怕,我又不必向家人交代,孑然一人,就有這個好處。」

  難受嗎,一點點,這是必定要付出的代價,正像在鳳凰茶室做工時,站腫雙腿一樣。

  這段日子,她不避嫌,一直住在溫士元家中,不不,應該說,他大方磊落,不介意別人怎麼說。

  一日下午,從心難得有空,坐在露臺看劇本,他來探訪,一向最懂生活情趣的他送從心一套運動器材。

  從心詫異,「我胖了嗎?」

  「預防勝於治療。」

  從心仍然低頭讀對白。

  他輕輕問:「你還記得王書嫻嗎?」

  「記得,你的女友,在新加坡開會,今日尚未回來,你也不去找她。」

  「喂。」

  從心抬起頭來笑,「怎麼樣?」

  「家母六十生辰,請客吃飯,想見你,願意賞面嗎?」

  從心凝視他,「伯母想見我?」

  「是呀。」

  「不會吧,」從心笑眯眯,「你的豬朋狗友想看看穿了衣服的燕陽是什麼樣子,可是這樣?」

  竟被這機靈女猜中一半,溫士元漲紅面孔,「不不,家母的確想見你。」

  他想帶她出去炫耀,他-照顧她那麼久,這件事恐怕要義氣地成全他。

  「好,如果毋須開工,我去。」

  溫士元大樂。

  到了現場,才知道是個小型慈善晚會,由王書嫻女士做東,幫兒童醫院籌款。

  從心穿一襲紫藍縐絲絨低胸晚裝,真是膚光如雪。

  她不說話,可是笑臉迎人,靈活大眼睛招呼了每一個人。

  溫士元為她介紹母親,從心必恭必敬,溫太太很客氣,殷殷問好,可是伯母身邊有幾個年輕女子,神色有欠涵養,竊竊私語,假裝看不見人。

  溫士元寸步不離從心。

  溫伯母這樣說:「今日籌款,本會不支任何雜費開銷,收入全部捐出,燕小姐可會助我一臂之力?」

  「溫太太只管吩咐。」

  「你唱一首歌可好?我捐十萬。」

  從心笑了,「我自己捐五萬。」

  溫伯母大樂,轉過頭去:「還有哪位善長仁翁?」

  幾乎所有男性都圍上來,「有,有。」

  都想問:可有慈善賣吻?

  溫士元有點後悔,早知不該把豔麗的女伴帶來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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