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從心有點固執,「我不管人家怎麼想。」

  不料智泉斥責她:「你,不可以說這種話,你不是律師醫生建築師,你吃群眾飯,你須尊重觀眾,他們怎樣想,直接影響你生計。」

  從心低下頭。

  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勢利的觀眾居然不計較你的過去,讓你在名利場占一席位置,你應感恩圖報,怎可放肆,若不收斂,下一步就該打罵記者了。」

  從心懊惱地握著雙手。

  「記者隨時跟你返多市,傳真照片二十秒鐘可以抵達這裡,什麼秘密都拆穿。」

  智泉站起來,「話已說盡,忠言逆耳,你自己想清楚吧。」

  從心也考慮過,但終於去買了來回飛機票。

  她親身向導演請假。

  導演說:「三天后一定要回來。」

  智泉知道了,冷笑連連,一言不發。

  從心不去理他,她拎著簡單行李上路。

  那天,是她十九歲生日。

  不但沒有自己姓名,連生日年份也一併失去,護照上的她,已經二十多歲。

  出境時沒有問題,入境時她挑一個白人把關的人龍,不料輪到她之際,一名華裔向她招手。

  她只得走到另一邊去,心裡忐忑。

  那人看住她半晌,又觀察她在護照上的照片。

  從心不出聲,有時,愈是華裔,愈是會挑同胞的錯,以示公正嚴明。

  今日,可能會有麻煩了!

  「你是燕陽?」

  她點點頭。

  不料那華人取出一張彩照,「請你幫我簽個名。」

  他換上一臉笑容。

  從心松出一口氣。

  她手袋裡有現成的簽名照,立刻取出奉上,在多謝聲中過關。

  到了街上冷風一吹,背脊發寒,從心這才知道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計程車,往老家駛去,從心有種衣錦還鄉的感覺。

  這幾個月的奇遇叫她難以置信,智泉替她漫天討價,可是商業機構大部分願意承價,支票交到從心手中,她不相信銀碼是真的。

  周從心現在有點資產了。

  自幼貧窮的從心這才發覺略有積蓄的感覺竟是那樣好。

  同樣乘車進市中心,這次,倘若沒有人接待她,她可不用害怕。

  最壞的肯定已經過去。

  她對那陌生但賞識她的名利圈不打算長久留戀,她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退出,一賺到足夠往後生活就收山。

  車子駛到張宅前,她付了車資下車。

  從心按鈴。

  「找誰?」是張祖佑聲音。

  從心強自鎮定,淚盈於睫,對牢對話器說:「周從心找大作家。」

  「從心!」

  「我上來了。」

  他開著門等她,她一進大門,就看見他盼望的神色。

  她過去擁抱他。

  「我還以為你來不及回家。」

  「太小覷我了,子彤呢?」

  「放了學去打球。」

  張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從心說:「讓我看清楚你。」

  他的氣色比從前好多,但是頭髮仍然淩亂,胡髭沒刮淨,襯衫與褲子顏色不配。

  他輕輕問:「我是否襤褸?」

  從心微笑答:「不要緊,成了名,就只是不修邊幅。」

  張祖佑笑出來。

  只見小客廳一角堆滿參考文件及書報。

  「誰幫你整理資料?」

  「出版社派人來讀給我聽。」

  從心隨口問:「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文學系男生,還是我學弟呢。」

  「幸虧不是妙齡少女。」

  「從心你說到什麼地方去。」

  「只有你叫我從心,只有你知道我是周從心,聽到自己真名多好。」

  張祖佑說:「你永遠是周從心,本質不變。」

  「謝謝你,祖佑。」

  「我答應送這個給你。」

  他給她一本書,從心打開扉頁,發覺有他親筆簽名。

  「最佳禮物。」

  他微笑,「你可是有一件事沒告訴我?」

  從心十分聰明,「咦,你已經知道了。」

  「導演通知我的時候,我不相信雙耳。」

  「我是你的女主角了。」

  「我們兩人都幸運。」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人未到,一隻籃球先碰地一聲彈進來。

  從心轉過頭來,笑著叫:「子彤。」

  可不就是子彤,不但長高,又打橫發展,是個小大塊頭了。

  從心與他緊緊擁抱。

  他沒有再叫她媽媽,這孩子一向懂事。

  「我們出去吃飯慶祝。」

  「讓我準備一下,對,從心,桌上有給你的信。」

  信?誰會寄信給她?

  從心又一驚,莫非是政府。

  她找到信一看,啊,差點忘記,原來是美國尊合堅斯醫院回信。

  她急急拆開,回信十分簡單,院方邀請張祖佑某年某月某日親自往醫院檢查。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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