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可是從心雙手簌簌地抖,眼淚一直落下。

  溫士元取出手帕給她。

  這些日子來,從心沒有哭過,無論多大的挫折屈辱,身體何等勞累,她都死忍下來。

  這一刻,實在忍不住了。

  她奔出屋,一直跑上山坡,走到大槐樹下,蹲在樹根,抱頭痛哭。

  溫士元不出一聲,讓她枕著肩膀。

  他可以瞭解她的傷痛,當日把她自這棵樹救起的雙手已經不在世上了。

  那是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親情。

  他們一直坐在樹下,直至司機尋了過來。

  阿忠挽著藤籃,斟出熱可哥,溫士元捧著給從心喝。

  從心嗚咽:「謝謝。」

  「回酒店休息吧。」

  「讓我再坐一會兒。」

  溫士元自阿忠手上接過氊子,蓋在從心身上。

  暮色漸漸合攏,天邊北斗星升起,溫士元拉從心起來,「走吧。」

  從心知道非走不可,依依不捨摸著槐樹,過了一會兒,才隨溫士元回車上。

  她捧著哭腫了的頭,一言不發。

  溫士元說:「哭過發洩一下也是好的,鬱在心中會生病。」

  從心只是發獃。

  「雙手冰冷,一定是肚子餓了。」

  一進酒店大堂,就看見一個人朝他們迎上來,冷笑著大聲說:「元寶,你想躲我?沒那麼容易。」

  從心一看,「智泉,你來了。」

  他竟然找了來。

  連溫士元都覺得他有辦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智泉,燕陽的婆婆辭世,她心情欠佳,你且別吵。」

  李智泉愣住,「對不起,我不知道。」

  從心握住他的手,疲倦地說:「謝謝你趕來,智泉,我想休息。」

  「聽到沒有?」溫士元說。

  從心轉過頭來,「先生們,請不要爭吵。」

  她靜靜上樓,一進房便把門關上,倒在床上。

  雙眼炙痛,她累極入睡。

  夢境同真實一樣,在槐樹下,她看見有人向她走來,以為是婆婆,但那女子年輕許多。

  「你是誰?」從心問。

  那少婦四處焦急地尋找,不住飲泣。

  「你找什麼?」

  她抬起頭,「我找嬰兒。」

  「你找她?」從心回答:「她已經長大了。」

  少婦蒼白的臉異常秀麗,苦苦央求:「告訴我她在哪裡?」

  從心答:「我就是那棄嬰。」

  「不。」少婦號叫:「我昨天才把她放在樹下。」

  「來不及了。」從心也哭泣。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叫她:「燕陽、燕陽。」

  從心已經熟習了這個名字,知道是在叫她。

  她睜開眼睛,看到溫士元。

  「燕陽,有人找你。」

  「誰?」從心撐著起床。

  「祈又榮導演。」

  都找了來。

  奇怪,要找你的話,一定找得到,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也會趴在你身邊求,一日失去利用價值了,這些人的面色突然轉冷,你找他,他也叫秘書回說人不在。

  「我得梳洗一下。」

  「好,我們在樓下咖啡座等你。」

  溫士元出去,從心一看,發覺已經是中午。

  竟這樣好睡,真是鐵石心腸,從心羞愧。

  沒有時間了,必須向前走。她匆匆梳洗,打開行李,取出衣物,發覺鄧甜琛是她知己,衣服全是米白色及淡灰色,她選大棉衫及卡其褲換上,不便叫人久等,立刻下樓去。

  酒店電梯裡有人轉頭看她,從心低頭,微微笑,視線不與人接觸。

  到了樓下,立刻走到咖啡室。

  那胖胖的女導演正在等她。

  「對不起,叫你久候。」

  「沒關係,我是不速之客。」

  「元寶呢?」

  「他碰到了朋友,過去談一會兒,馬上回來。」

  李智泉在從心身後出現。

  從心介紹:「導演,這是我經理人智泉。」

  「他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從心笑笑:「那麼,有什麼話,大家可以直說。」

  祈又榮也笑,「想找你拍一部電影,任第一女主角,需演情欲戲,要脫衣服。」

  李智泉大吃一驚,也只有女導演,才能這樣大膽直接。

  他輕輕問:「是個好戲嗎?」

  「我保證女主角會有表現。」

  「你的意思是,是另一部得獎戲。」李智泉說。

  祈導演並不謙虛,「這回希望也可以賣座。」

  「有劇本嗎?」

  「劇本在撰寫中,我帶來了原著,你們先參考。」

  「原來是由小說改編的電影。」

  「是,英文原著令我落淚。已派人接洽購買版權,作者尚未成名,希望版權費不太昂貴。」

  從心不認識祈又榮,但聽她談吐姿態,不卑不亢,斯文淡定,知道是個已成名人物。

  李智泉對她十分尊重,「哪本原著吸引了導演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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