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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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美注重的不是身世。」 「她們長得細緻,比起來,我似粗胚。」 「我真想看清楚你的相貌。」 「趁今日有空,我寫封信給醫院,你替我校正文法,可好?」 張搖頭,「相信我,不會有結果。」 「打定輸數也好,我管我寫。」 「牛脾氣。」 從心取出紙筆,寫出信來,因為都是實話,她悄悄落淚。 到補習社,找到尊合堅斯醫院的電郵號碼,把信輸入,打出。累了,伏在書桌上。 信中文法一定有誤,句子編排絕對有問題,可能只得小學程度,希望用誠意搭夠。 從心在信末這樣寫:「一個寫作人不能閱讀自身作品,是多麼令人難過的遭遇,希望你們考慮這個案,我會將他的病歷寄給你」。 會有響應嗎,從心也覺得渺茫。 只是,她想為張君做一些事。 出發之前,李智泉殷殷叮囑:「我的朋友會去飛機場接你,你暫時住她家,她叫王書嫻,在廣告公司任高職,這段時間答應照顧你。」 一切聽你的,「我會少說話多吃飯。」 「飯也不能吃太多,當心發胖。」 「是,是,我明白。」 「我事先警告你,香港記者很厲害,你一句話不可說錯。」他像是巴不得跟著從心走。 從心笑,「你要不要一起來?」 他看著她,雙眼露出愛慕嚮往的神情來,隨即恢復了理智,「不,我是經理人,不是跟班。」 從心說:「我曾到香港一遊。」 「你走馬看花。」 從心笑,「的確是霧中看花,管中窺豹。」 「那是一個最奇特的社會,什麼事都可以在一夜之間發生,人心不安但熱情,如果討得他們歡心,會把你捧到上天。」 從心嚅嚅問:「相反呢?」 「踩死你。」 「啊。」她雙手掩著嘴。 「你要小心。」 從心沮喪,「你說得像地雷陣一樣,我很驚恐。」 「好好,不說,來,我倆去喝一杯,替你餞行,祝你順風順水。」 他總是叫橘子水或礦泉水給她。 「我也喝拔蘭地。」 「不,千萬不要開始,切勿破戒,記住,你從不喝酒。」 他對她是真心的好。 從心問:「你為什麼不回香港發展?」 「那裡人才車載斗量,沒有我的位置。」 出發之前,他替她買了一篋廉價但時髦古怪的衣物,身段好皮膚光結的年輕女子穿上,不知多漂亮。 周從心要出發了。 頂著燕陽的名字,從東走到西,又從西方返回東方,咦,放過洋,喝過洋水,身分提升,在崇洋的人眼中,她可是晶光閃閃。 從心說:「智泉,我賺到錢,一定報答你。」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北美經理人非我莫屬。」 他送她一隻透明橘黃色的趣致手提電腦,「有空,電郵給我,或傳選美寫真照片過來。」 從心點點頭。 「書嫻替你找了老師,繼續補習英文。」 臨走前幾天,從心沒有異樣,她到鳳凰茶室話別,她高舉茶杯,對老闆娘說:「多謝照顧,我出路遇貴人,真正幸運。」 重老闆娘淚光閃閃。 從心戴著鑽冠的照片掛在店堂中央,會做人的人就是這樣,給了別人方便隻字不提。 然後,從心張祖佑搬家。 新住宅在公園對面,雖然也聚集不少華裔,但大多數衣著光鮮,舉止斯文,臉帶微笑。 只要老是責怪某些族裔永遠黑著面孔,自由社會,自由選擇,要笑得出才能笑,否則,笑比哭還難看,也不必勉強。 在新居,父子各有寢室,還有小小書房,子彤卻像所有孩童一樣,對舊居戀戀不捨。 從心說:「你各處走幾遍給我看看,記住,廚房還有角櫃,別碰到,杯子在鋅盤邊,茶葉與咖啡在組合櫃第二格。」 張祖佑不出聲,只是微笑。 從心坐下來,輕輕說:「我明天出發。」 客廳有落地窗,輕風吹拂,十分舒服,生活有較好轉機,真叫人高興。 他們兩人一齊說:「我有東西給你。」 他倆又不約而同把一隻白信封交到對方手中,「給你,救急用,小小意思。」 然後,彼此大吃一驚,「這是什麼?」 拆開對方信封,齊齊失聲:「哎呀,你怎麼給我錢,你自己夠用嗎?」 然後,他們一起大笑起來。 從心說:「你且收著,你有孩子,我不要緊,我一個人。」 「一個女孩子東征西討,手上是方便點好。」 患難之交,真情流露,從心哽咽了。 「各人收起他的一份可好?」這也是辦法。 張祖佑咳嗽一聲,「這次,你表演什麼?」 「大會有集體舞蹈節目。」 「泳衣很暴露吧。」 「我是職業模特兒,習慣了。」 半晌,張祖佑說:「我會努力寫作,不論好歹,寫了出來再說,我會一改那構思十年卻不動筆的陋習。」 小彤點頭;小彤把臉埋在她臂彎。 「噫,這麼高了,是大孩子了,放學自動做功課,不懂的問爸,爸爸學識極好,什麼都會。」 李智泉來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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