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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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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信封,地址姓名還是她親自寫上去的,萼生趺坐在沙發中,墮入失望深淵,她記得吩咐過酒店職員:劉大畏如果找她,把信給他,劉大畏假使沒再出現,把信寄返給她。 他沒有再回酒店。 信由酒店職員寄到加拿大。 這是封由陳萼生寄給陳萼生的信。 她把殼信紙翻來覆去查看,一絲端倪也無,這樣強大的失意,要靠沉默及酒精來抵抗。 岑仁芝一直留意女兒的動態,「這就是那封信?」 萼生喝著啤酒,輕輕答:「信,甚麼信?」 岑仁芝放下心,由此可見這件不樂觀的事已經結束,沒有機會進步發展的感情,越早死亡越好。 「萼生,你決定轉甚麼系?」 「天文物理。」 「萼生。」岑仁芝輕輕責備。 「真的,那是是與世無爭的一個科目:永遠沒有機會捲入是非旋渦。」 岑仁芝指著女兒大笑。 萼生瞪著母親,不明其所以然,有甚麼好笑? 岑仁芝搖著頭,「嘖嘖嘖,萼生你怎麼可以忘記。有史以來最龐大的一宗學生運動,就是由一位天文物理教授協助策劃,結果釀成天大悲劇。」 萼生愕住,不由得垂下頭。 「你自己考慮清楚吧。」岑仁芝走開。 天下沒有安樂土,岑仁芝隱姓埋名過了這麼些日子,終於還被掀出來,強逼接受鋒頭,以及承受鋒芒帶來的一切後果。 不到一會兒,岑仁芝又探頭進房,「萼生,你的電話。」 萼生沒精打采地接過聽筒。 「你好,陳小姐,別來無恙乎,國慶日就快來臨,有想過慶祝乎?」 說的是美式英語,聲音好熟好熟,這會是誰? 「猜不到我是甚麼人?」那邊笑了。 本來萼生最討厭這種玩意兒,但這次有第六惑,這個神秘人有百分百資格同她玩這個遊戲。 「我自揭謎底吧,金銀島提醒你甚麼?」 萼生一怔,馬上喊出來:「史蒂文生,老好史蒂文生!」 「不壞,小姐,不壞。」 「你在何處?讓我們出來共謀一醉,說呀,十分鐘後見面。」萼生嘩啦嘩啦。 史蒂文生在那頭十分訝異,「陳萼生,你為何笑得那麼大聲,講得那麼起勁,你是否寂寞透頂?」 一句說到陳萼生心坎裡去,作聲不得。 史蒂文生笑,「你有否讀過艾略脫的朝聖者旅程?此刻你也是該類受害人,到過了,看到了,不外如此,卻要設法應付反高潮帶來的沮喪情緒,小姐,從此以後,錦衣美食,再也無法使你快活。」 「史蒂文生,你為何詛咒我。」 「出來吧,我們見個面。」他很同情她。 「何處去?」 「海洋館,那裡有可愛的孩子們。」 見了面,才發覺他留了一臉胡髭,深秋了,還只穿一件彩色繽紛的花裙衫,萼生前去攬住他的腰。 「坐下,坐下,看海豚表演。」他拍拍石階。 「你已調回本家?」 「可以那麼說,在香江留下無數俏麗少女破碎的心。」他攤攤手作無奈狀。 「你是路過,還是特地到此?」 「當然特地來看你。」史蒂文生收斂了笑容。 這時候,兩尾活潑的海豚飛躍出場,孩子們鼓掌歡呼尖叫不已,氣氛上佳。 「看我?」萼生意外,他們之間的交情不至如此。 「你瞧你,沒事人一樣,」史蒂文生責備她:「你忘了欠我們一篇稿件,且已預支大筆稿酬?」 萼生張大嘴,拍一拍額角,真的把整件事拋在腦後了,沒想到美帝主義派人追上門來了。 「稿子動筆沒有?」史蒂文生瞪著她。 陳萼生頹然搖頭。 「對你來說,這篇稿件根本不應該構成任何困難,」史蒂文生統共不明白,「為何拉扯拖延?」 「我不打算寫它?」 「甚麼?你與我們訂過合同,交稿限期是九月底,小姐,合同訂明雙方如有延遲,要雙倍賠償損失。」 「賠就賠,雙倍就雙倍,三倍就三陪。」 「你怎麼了你?當日記那樣把你真實感覺與經歷寫出來,不就皆大歡喜?」 「我甚麼都沒看見,甚麼都沒聽見,甚麼都不打算講。」 「我的天,原來我真的不瞭解女人。」 史蒂文生很有見地,女性的心思的確比較難以捉摸,萼生本來為搜集資料撰稿而去,結果決定不寫。而她母親,封筆多年。卻又忽然連寫了好幾篇見聞錄。 她告訴史蒂文生:「賠款會在九月底之前寄返貴處。」 以後,老爸叫她坐,她可不敢站了。這筆債十年還不清。 「聽你的口氣,彷佛在說庚子賠款似的,」史蒂文生瞪她一眼,「這可是平等條約。」 呵中國人與老外的恩怨,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 孩子們興奮得全部站起來,原來是殺人鯨出場了,滿池遊走,飛躍半空,矗然墜下,水花四濺,觀眾鼓掌不已。 史蒂文生猶未心息,「你是否遭遇恐嚇?」 萼生搖搖頭,「不,是我自己的意願,我寫不出來。」 「太可惜了。」史蒂文生的惋惜並非虛偽。 「史蒂文生,有件事想問你。」 「我們邊喝咖啡邊談。」 他們離開了表演場地,走到綠蔭下涼亭茶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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