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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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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理這個人。」 「萼生,身在福中的人,要體諒不幸之人。」 萼生沉默抗議。 這時候關世清走過來,「陳伯母,我那邊有兩個空座位,媽叫你過去橫著打個盹。」 岑仁芝如聽到天大喜訊般就跑過去。 萼生莞爾,好了好了,她不再是什麼備受推崇的大作家,她做回她自己,一個普通的,實事求是的中年家庭主婦。 看看母親不顧一切滾倒在雙座位裡,萼生發覺她從來沒有愛老媽,象今天這麼多。 身邊的椅子既然空出來,萼生也不顧一切躺下,長途飛機裡,人有什麼廉恥可言,萼生試過把她的尊頭擱在一個阿拉伯籍男子肩膀上睡了十小時之久,完了到站還由衷地向人家道謝又道謝。 可是這時關世清卻蹲下說:「萼生,我有話跟你說。」 「我累,不想說話。」 「我給你叫杯咖啡。」 萼主只得坐起來,讓出一個座位。 阿關一坐下便說:「我錯了。」 萼生擺擺手,「誰是設非根本不是這件事的關鍵,至要緊的是,每個人都得到他要的東西,每個人都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中。」 「爸媽把一切都告訴我。」 萼生不出聲。 「萼生,我們還是朋友吧?」 萼生不相信雙耳,不由得呻吟一聲。 關世清急了,「給我一個機會從頭開始好不好。」 萼生瞪著眼試看到他的靈魂裡去,結果發覺他沒有靈性,「世清,你是一個愚蠢兼醜陋的人,我拒絕與這種人做朋友。」 「萼生,人誰無過——」 萼生用最原始的方式解決他,她當自己只有十三歲,那時,一與阿關吵架就用這個辦法:出盡力氣把他推開。 果然,又一次順利成功,關世清終於被推進了座位。 萼生躺下閉上雙眼。 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劉大畏!」她叫出來,可不就是老劉,他笑嘻嘻轉過身子,「小姐,要車?」 萼生忍不住說他:「在飛機裡還要車?」一想,詫異,他怎麼置身在前往溫哥華的飛機裡,莫非——「老劉,你也出來了?」萼生有一分驚喜。 劉大畏收斂笑容,「一個家庭的子女如果全數想急急出走獨立,不問可知,他們有一對失敗的父母,一個國家的子民假使統統想出國,國家沒有前途。」 萼生皺上眉頭,「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你倒底是不是出來了呢?」 劉大畏搖搖頭,「總得有人留下來。」 萼生深深失望。 「這是你給我的信,還給你,陳萼生。」 「慢著,你到什麼地方去,你走不了,我們在飛機上。」 劉大畏又笑笑,他舉起雙手,手上赫然戴著手銬,萼生魂飛魄散,他轉過身子往前走,萼生試圖追他,雙腳卻釘在機艙上,動彈不得。 轉瞬間她失卻劉大長的影子,她嘴裡發出呵呵的掙扎聲,睜大雙眼,發覺自己躺在那個小公園的石凳上。棚架上垂下一串串的紫藤忽然變成條條毒蛇,吞吐鮮紅色蛇信,萼生狂叫。 有人使勁推她,萼生再一次睜開雙目,汗水與淚水使她視線模糊,她不管身邊是誰,哀求道…「叫醒我!叫醒我,我做噩夢。」 有一把女聲說:「你已經醒了。」 萼生像僵屍般坐起來喘氣。 身邊的洋女蠻同情地,「那定是個最可怕的夢。」 萼生要了塊毛巾擦乾淨面孔,「是。」 「要不要講出來,向人說講出來比較好。」 「不,」萼生顫抖,「我只想忘記它。」 但萼生直沒有忘記。 回到家,恢復正常生活。睡在自己粉紅色的睡房裡,仍然每天晚上放這個噩夢。 夢中細節有些許變化,但大體上差不多。 主角一直是劉大畏,背景模糊,總是萼生叫不住他,他淹沒在人群中。 有時他戴著手銬,有時被大麻繩捆綁,一時衣著整齊,一時蓬頭垢面,有一次,他甚至不認得她是誰。看著她半晌,他怔怔的落下淚來。這個反應令萼生特別吃驚,她一直以為他們是不哭的。 不過噩夢同好夢一樣,做的次數多了也就不以為奇,引以為常,萼生不再流汗、驚怖、哭泣、呻吟,漸漸,劉大畏即使入得夢來,萼生也只是很平靜而帶些哀愁地看著他,有些像蘇軾那夜來幽夢忽還鄉的感覺。 萼生便知道,這件事大概要過去了。 不過還沒有那麼快,還有漣漪需要平復下來, 隱居多年的母親大名忽然炙手可熨,她發表一連串文字讚揚香江,香江也感恩圖報,致力地抬舉她的身份,引起海外反感,華文報章不住憤怒地駁斥岑仁芝。 反應最激烈的是嚴教授,十多年的友情丟在腦後,不遺餘力,痛責岑仁芝見利忘義。 萼生心驚肉跳,只怕父親要追究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母親笑說。「你同我放心,你爸爸從來不看中文報章,」處之泰然,「況且,他一直支持我。」 岑仁芝一共發表了十篇短文,之後,因為同文們缺少題材,事情漸漸平息。 這兩個月裡,陳萼生一直避著嚴教授,並著手處理轉系手續。 嚴氏著人傳她好幾次,她都推說沒空。 一日回到家裡,發覺母親躺在安樂椅上讀一疊英文原稿,笑不可仰。 萼生奇問:「最新笑話奇譚?」 「不,」岑仁芝笑,「比這更好,是關世清小兄弟所撰《入獄記》。」 「什麼!」萼生嚷。 「真的,不信你拿去拜讀。」 「他居然有膽子拿來給你過目?」 「他很誠懇地請我替他譯成中文。」 「無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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