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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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萼生說:「我太明白了,這是精英制,旨在淘汰所有弱者。」 岑仁吉額角亦冒出汗珠,「今年的強者明年可能成弱者,或是相反,人人機會均等。」 萼生嗒然。 她明白了,所以城市中幾乎看不見孩子們,兒童沒有實社會功能。又無生產能力,況且,成年人個個怕分數降低,人人拚命努力工作,誰還敢花時間養兒育女。 舅舅不是沒有道理的,只不過在所謂自由社會中,人們為著追求更佳生活,自動對生命中一些至美至好的東西棄權。 統世界人口老化,因生活的鞭子也好,制度的鞭子也好,漸漸聽不到孩子們歡笑聲。 客廳中靜寂一片。 萼生的心一動,「老人呢?」她脫口而出。 「夠了,」岑仁吉教授和藹地說:「今晚我們不再討論社會問題。」 「該吃飯了。」舅母總算鬆口氣。 但是萼生已經失去胃口。 菜式極其豐富,萼生知道有幾味是母親夢寐以求的家鄉口味,譬如淡口清香的香椿菜麻油伴豆腐,十二年前在外婆家吃過之後就到今天了。 「我媽見了這桌菜不知會多高興。」 舅母又說:「她怎麼肯回來,她要是賞臉,我天天治酒請她。」 萼生接不上口。 舅母又說:「國家又不會叫她吃苦。」 萼生放下筷子。 岑教授說:「人各有志。」一邊向妻子使眼色。 這樣的聚會實在不算愉快,舅母不住對牢萼生挑剔她母親,誠屬無禮,倘若萼生對長輩拍案而起,反斥其非,更加離譜,只得默默忍耐。 好不容易吃完飯,萼生疲態畢露,站起告辭。 由子和駕車送表姐。 子和在車中問萼生:「表姐你戴什麼表?」 萼生伸手結他看清楚。 「什麼,」子和臉都黑了,「米老鼠手錶?表姐你真愛搞笑。」 失望得無以復加。 「你喜歡什麼牌子?」 子和得意洋洋說出一連串瑞士名牌手錶。 萼生點頭,「我見酒店附設的店鋪都有得出售。」 「貴。」子和老氣橫秋的說。 「這種奢侈品,全世界售價劃一,均貴不可言。」 子和不服氣,「可是你們收入那麼好,」他看萼生一眼,「應當攜禮物來探親。」 終於抱怨了。 萼生睜大眼,半晌想說幾句話來解釋,但是張大嘴,又不曉得說什麼才好,於是又閉上,過一會兒,不甘心沉默,又張開嘴,她不是不知道舉止滑稽,似金魚吸水,也顧不得了,忍不住說:「收入好?我父母初移民時向銀行借了十五萬加幣做屋宇按揭,到今天還沒還清本金,子和,你對資本主義生活彷佛有點認識不足。」 星宇才怪,你們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有空到處旅遊,自由自在,愛過怎麼樣生活都可以。」 萼生馬上知道,子和看外國香煙廣告看得太多了。 「你看本市的外國人」子和說下去,「要什麼有什麼,就因為手中持外國護照。」 萼生吃驚,這子和不滿現實,活脫明是一個憤怒青年。 「子和,找相信你也是個人上人了。」 「父親去年的分數是三十五,只比去年升一點。」 「最高是幾分?」 「知識分子至高升到四十二,幹科學的加五分,商賈根本不受點分制規限,我有幾個同學家裡不過做小生而已,已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明年也許自費留學,羨煞旁人。」 至此萼生詞窮。 子和把她送到酒店門口,「表姐,明天我來找你。」 「明天我有事。」 「那麼後天下午。」 「我們再說吧。」 萼生下車。 還用講,萼生完全不喜歡岑子和,說真的,也根本不想再見他,見到他也不曉該說什麼話好。 她轉一轉腕上的米奇老鼠手錶,剛想回房,聽見有人叫她一聲陳小姐。 不知憑地、萼生好比驚弓之烏,霍地轉過身子,發覺站在她面前的是劉大畏,才鬆口氣。 「你幹嗎,長駐候教?」她厲聲問。 「小姐,我不在觀光飯店門口做生意,你叫我往何處去?你比警察還厲害。」 講得合情合理。 萼生叉起腰,「明日一早我要去羅湖那頭,你留神些。」 「喲,去到那麼遠,服務費另議。」 這樣會講錢,居然還沒發財,可見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小劉說:「我得去準備準備,輪胎打打氣,車頭加點水,免得半途拋錨。」 萼生忍不住問:「小劉,去年你拿什麼分數?居然可以住在長安。」 「我繳夠稅額,當然有資格住市區。」小劉神氣活現。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陳小姐,你何為一臉晦氣?」 是嗎,看得出來?太吃虧了,應當喜怒不形於色才是,萼生連忙松一松繃緊的臉。 「明早見。」她轉身回房間。 桌子上好幾張留言紙。 第一張上寫著「速電家,母親」。 萼生倒不驚奇,她遲早會知道,紙焉可包得住火,責備兩句,不了了之。 另一張:「歡迎大駕蒞臨,明日請儘早與我們聯絡,美新處史蒂文生。」 還有關世清的「想念甚,如隔三秋。」 萼生倒在床上,半晌才決定起身把汗膩煩悶洗掉。 她很快入睡,但是不住做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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