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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要去的地方多著呢,恐怕沒有機會舊地重遊。」

  「程太太,你知道我實在喜歡懷剛。」

  「我與教授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我願意向你請教,程太太,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程太太為難地看住祖斐,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過一會兒,祖斐問:「你看我會習慣嗎?」

  程太太苦笑,「懷剛說你可以。」

  「你呢,我需要第三者的意見。」

  「你們這般大情大性,與我們的作風有相當距離。」

  「但懷剛還不是同我一樣。」

  「懷剛被你們吸引住,受了傳染,醫生正在看他。」

  「什麼,情緒上落對你們來說,是一種疾病?」

  「影響日常工作與生活,當然是一種嚴重的疾病。」

  祖斐頹然坐下。

  是,真是理想村、烏托邦,去到那裡,沒有喜怒哀樂,不再憂鬱,不再悲傷,每個人都專心工作,把科技發展到最高峰。

  「祖斐,你開始失望了。」

  祖斐點點頭。

  「你真坦率。」

  祖斐說:「是的,我們的確是,七情六欲都展露出來,肚腸心胸全屬透明。」

  「祖斐,要是你願意的話,一定可以在本土找到理想的對象。」

  「程太太,我們講究際遇。」

  「你看,多麼複雜,」她幽默地說,「這就是我們的文化距離。」

  「謝謝你來看我。」

  「祖斐,千萬想清楚。」

  祖斐想說,要想的話,已經很清楚是打算退縮了。

  應該不假思索,立刻去做,不顧一切,但求刹那光輝。

  她把程太太送到門口,「有沒有人送你回去?」

  「有!」

  「沒有人跟蹤你吧?」

  「不妨事的。」

  祖斐看著她上了車,替她關上門,車子駛走,才回轉身。

  猛地發覺靳懷剛站在她面前,嚇一跳,像是背著他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似的,怔住。

  「那是不是程師母?」懷剛問。

  祖斐點點頭。

  「她主動找你?」

  祖斐是時代女性,十分注重個人私隱,從來沒有回答過這種問題,於是顧左右而言他,「你忘記帶花來,懷剛。」

  懷剛繼續問:「她同你說些什麼?」

  祖斐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懷剛,她同我說什麼,我不方便說出來,你說是不是?」

  靳懷剛即時低下頭,十分羞愧,沮喪地握著手。

  這是祖斐第一次發覺懷剛情緒低落。

  以往,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開朗活潑振作,這也是祖斐認為他最難得的地方。

  當時她臥病,心情壞得貼到地上,他的出現,如一線金光,她渴望地眯起眼睛迎接新希望。

  想到這裡,祖斐歎一口氣。

  她說:「程師母來勸我三思。」

  懷剛即時焦急,「你不會受她影響吧?」

  祖斐搖搖頭,「成年人很少被他人的意見左右,偶然徵詢親友的意見,也不過是一種禮貌。」

  懷剛松一口氣,「對不起,祖斐,我太過緊張。」

  「程氏夫婦始終認為我們不會有幸福。」祖斐說。

  「只要我們努力,祖斐,我有信心。」

  努力努力努力,多勞多得,耕耘才有收穫,祖斐聽著都覺害怕,過五關斬六將,過完一山又一山,目光看向珠穆朗瑪峰,一直爬,付出血汗淚,以便早登極樂……

  祖斐軟弱地想,天上大概不會白白掉什麼下來了。

  你看懷剛,連他都要她付出代價。

  懷剛說:「明天一早,我派人來接你上課。」

  「不,懷剛,明早我要去上班。」

  「我已囑你辭掉工作。」懷剛大吃一驚。

  「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

  所有的雄性動物,不管他來自何處,都是一副德性。

  祖斐歎口氣,「讓我們上樓去說。」

  懷剛怒氣衝衝,他變了,是這裡陌生的地理環境令他改變。

  一進屋子,懷剛就說:「我先講。」

  祖斐說:「我先講。」

  「你坐下來讓我講。」

  「好,好,好,你講。」

  女傭人看他倆一眼,躲到工作間去,處變不驚。

  她在祖斐這裡做了六年,什麼場面沒有見過,開頭總是柔情蜜意,送花送糖,你情我願,如膠如漆,白天聽音樂,夜裡數星星,怎麼說怎麼好,祝志新鄭博文靳懷剛,都一個印子印出來,一個師傅教落山,怪是怪在當事人偏偏樂此不疲。

  沒多久就起了變化,意見開始分歧,臉容開始孤寡,聲音硬化,熱情冷卻,終於不歡而散。

  中年女傭點點頭,也難怪,不然日子怎麼過呢,一個女孩子獨自住這麼大的房子,賺那樣高的薪水,什麼都不愁,不讓她自尋煩惱,實在太過無聊。

  這,是她們時髦女郎的高尚遊戲吧,不過玩得太過投入,糊塗起來,當真的一樣。

  女傭關上門,扭開電視機,看起另一出好戲來。

  外邊客廳裡,祖斐與懷剛還在對峙。

  懷剛說:「冷亭雖好,不宜久留,眼光放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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