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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一個稍微大點,有四五個月模樣,已經長得一團粉似,祖斐便把他抱在手中,另一個剛剛出生,雙眼像小動物般緊閉,祖斐不敢動,把他放在床上。

  正在忙,祖斐忽然聽得吸塵機噪音大作,自夢中驚醒,只見天色已經大亮,紅日炎炎,不管你怎麼想,太陽還是如常升起來了。

  她歎口氣,拉開臥室門。

  活潑的女傭把她當姐妹一樣,「沈小姐提醒你,你與她有約,中午她在家恭候。」

  「靳先生有沒有找我?」

  「沒有,鄭先生找過你。」

  「他說什麼?」

  「他說要取回他留下的唱片。」

  叫他去死。

  女傭繼續操作。

  祖斐苦笑,這個地方,明明毫無值得留戀之處,偏偏又不願離開,究竟為何?

  午飯過後靳懷剛就到了,這次帶來的盆栽如藤狀,捧在手中,似新娘的花束,拳頭大的白花如盛放的茶花。

  祖斐接過,湊在鼻端深深聞一下。

  她抬起頭,看到懷剛的臉,別有一番滋味,啞口無言。

  懷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

  祖斐現在知道,他出來一次,實在不易。

  祖斐的思想飛出去老遠,記得少女時代讀過的希臘神話,丘比特怎麼每天晚上去探訪他的情人賽姬,她為著好奇要知道他的身份,黑夜中拿蠟燭照著他,燈油滴醒丘比特,他振翅飛去,永不回頭。

  祖斐沉著地想:應從前人的經驗吸取教訓。

  「走吧,沈培在等我們。」

  「你打算空手去?」

  「你呢?」

  「我帶兩瓶葡萄酒。」

  祖斐苦笑,懷剛膽子真大,這樣信任人。

  「你那個酒,喝了會上癮。」

  懷剛溫柔地說:「那你就不得不跟我走。」

  祖斐微笑。

  不跟懷剛走,還有別的路嗎?

  到達好友的家,祖斐鬆口氣。

  沈培一家三口迎出來,熱烈歡迎客人。懷剛幾乎立刻與小朋友打成一片,小女孩堅持要招待叔叔,由她領著懷剛到露臺去蕩秋千。

  沈培對祖斐說:「看樣子,你終於找到你要的人了。」

  祖斐只是微笑,不出聲。

  「幾時結婚?」

  祖斐說:「沈培,你的好奇心若不加以控制,對你的人格會有至大影響。」

  沈培笑,「我們太注意風度,平白喪失人生樂趣。」

  祖斐點頭,「說真的,讀多幾年書,頭巾重,包袱大,顧得了姿勢,失卻實際,幾時返璞歸真,豁出去,那才過癮。」

  沈培聽了非常嚮往,「哎,早晚試它一試。」

  祖斐遙望正在格格笑的小女孩,「恐怕要到她那個年代,才可以真正隨心所欲。」

  沈培搖頭,「你錯了,到她成長,女性更加要講風度,講平等,講義氣,一點錯不得,半點特權也沒有,比我們更慘。」

  祖斐默然,只覺沈培這番話字字珠璣。

  沈培說下去:「我們過度含蓄,心中放太多學問,憋得要死,盡掛住尊重對方的意願,委屈自身,很難獲得真正快樂。」

  祖斐用手托著臉頰,苦苦地笑。

  「老老實實,要是喜歡他,不妨纏住他,這種古老方法還是行得通的。」

  靳懷剛覺得熱,脫下外套,交予祖斐。

  沈培說:「沒想到他同小孩也玩得來。」

  祖斐把外套順手搭在椅背,上衣口袋掉出一本小冊子。

  沈培俯身撿起。

  「噫。」她把冊子放在桌面。

  祖斐知道她為何訝異,本子封面上的字體,不是他們日常接觸的樣子,是種奇怪的符號。

  祖斐立即把它放回外套口袋,跟著向沈培笑一笑。

  沈培為之氣結,「你就是那種丈夫娶妾三十年都可以假裝不知情的女人。」

  祖斐輕輕說:「你若逼我太甚,下次我就不來了。」

  「他是哪一國人?」

  「我不知道。」

  「他到底寫過什麼書?」

  「我不知道。」

  「你見過他家人沒有?」

  祖斐搖搖頭。

  「換句話說,你對他仍然一無所知。」

  「但是,」祖斐笑,「我纏住了他。」

  靳懷剛抱著孩子進來。

  他坐在祖斐身邊,陪主人家談他們喜歡的話題。

  沈培取出正在學打的毛線,與祖斐研究花樣。

  祖斐心裡慨歎,在常人眼中,她與懷剛何嘗不是一對璧人。

  沈培說:「懷剛,把祖斐帶走不要緊,記得對她好。」

  祖斐莞爾,沈培一副托孤的腔調。

  「有假期記得回來看我們。」

  祖斐與懷剛都不出聲。

  沈培說:「我們也考慮過移民,可是你看,明明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才二十多年,已經囤積了多少東西在那裡,怎麼搬,怎麼移?」

  祖斐笑,「今日沈培盡說些大道理。」

  「誰能說他一無所有,說走就走?」

  「有,怎麼沒有,寄生草一樣,飄到一個地方,東西南北沒看清楚,就沒口價說好。」

  沈培說:「我不捨得走。」

  「沒有人逼你走。」她丈夫笑道。

  祖斐與懷剛只得笑。

  散席後小女孩殷殷送到門口,揮動胖胖的小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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