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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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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把這件事同馬佩霞商量,她是一定反對的。她會問:姚永欽可以給你什麼? 問題就在這裡,我不需要他給我任何東西。 我一點不愁生活,只需要一個丈夫。只有不愁生活的女人才可以自由選擇丈夫。 這種想法太過偏激,我知道。但是一個人怎麼跳舞呢,一個人怎麼吃晚飯,一個人,又如何向傅於琛示威? 我太過想念這人,往往上午起床,呆坐在書房中,點著一枝煙,可以什麼都不做,一直在腦海中溫習我們共度的快樂時光,一小時一小時過去,直到姚永欽催我吃午飯,直到他車子在樓下等,直到他上來按鈴催。 多次在傅廈底下徘徊,想出其不意的上去看他。 說:婚姻生活還好嗎,我也要結婚了。 或是:我們應在二十五年前私奔,你認為如何? 甚至買三文治,與他靜靜在辦公室吃午餐,說幾句體己話。 但我們當中永遠隔著無關重要的事與人,因為我們互不信任,身邊永遠拉著個後備,充作煙幕,不甘示弱。 我記得那是一個滂沱大雨的早晨,雨自六點半開始下,它把我吵醒,起床開窗,之後靠在枕頭上看清晨新聞。我沒有開燈,那種氣氛,像小鎮生活,除了電視機聲響,就是烤麵包香。 真沒想到門鈴會響。 不會是姚永欽,他來不及起床。 那麼是郵差,郵差總是按兩次鈴,為什麼只得一次? 一個人閑得不能再閑的時候,猜門鈴也變為遊戲。 昏暗的早上,我拉開門,門外是一位穿雨衣的女士。 我立即說:“我已經篤信主耶穌。”順手要掩門。 “周承鈺小姐?” “是。”我詫異,“你是誰?” “我是傅於琛太太。” 三秒鐘後我才開亮走廊的燈,開啟大門,“請進來。”她低著頭走進來,雨衣不十分濕,自然有車子接載,我幫她脫下衣服掛好。 她細細地打量我,“你便是周承鈺?” 我摸摸亂髮,摸摸面頰,苦笑地反問:“聞名不如目見?” “我們見過。” “是,在你的婚禮上。” “那日你非常漂亮。” “那日睡足又化足了妝,”我說,“請坐。” 她坐下來。 “我沒有見傅先生已經有一段時間,他好嗎?” “請問你上次見他,是幾時?” “是他同你的婚禮。” “一年多了。”傅太太點點頭。 “要不要喝些什麼東西?” “不,謝謝。” 她似乎很鎮定,我也是。我問心無愧,她總不能不讓我想念傅於琛。 只見她把手袋放在膝蓋上,打開,取出一疊照片給我看。 啊,聘了私家偵探,但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至多不過在傅廈樓下來回踱步,那條大馬路人人都走得。我接過照片,一看,也不禁呆住。 我?不由自主把照片挪近些,並且開亮燈。 “不,”傅太太的語氣很奇突,“不是你。” 看仔細了,同傅於琛在一起的女子,果然不是我。 “很像,但不是你,”她說,“開頭我們以為是,鬧了很大的笑話。” “像極了,”我說:“連我都會弄錯。” 照片裡的少女,正與傅於琛在泳池邊嬉戲,看上去兩個人都很高興,我希望我是她。 “這是誰?”我問。 “我也想問你。” “我不認識她。”我點起一枝煙。 “她也是模特兒。” 我莞爾,“太太,我同你一樣是女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長得這麼像你。” “你認為這是巧合?” “傅太太,你來是幹什麼?” “我亦知道家事應在家中解決。我聽過你同他的故事,我不要相信,亦不願相信。我自信心太強了,你看他的情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他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不能夠,你勝利了。” “我?喂喂喂,別把榮耀歸於我,得到他的並不是我。” 傅太太絕望地說:“是你,是你,是你。” 我不禁有點生氣。 並不是我。相信她手中一定還有更加親密的照片,但這明明不是我,照片中的少女比我小了三個號碼。 她氣急攻心,硬是要把賬算在我頭上。 “你打算怎麼做?”我問。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是我,我永生永世都不會離開他,無論發生什麼事。 “我已決定與他分手。” “那為什麼還來這裡找我?” “我實在寂寞,又不能向親友傾訴,他們只會拿這件事當話柄,憋在心裡,非得找個人講出來不可。” 她黯然低下頭。 聽起來很荒謬,但馬佩霞與我,也基於同樣的原因而成為朋友。 雨一直沒有停,天色暗得像晚上十一點。她並沒有哭泣,都市人都是幹的,榨不出眼淚來。 “很可惜,看得出他同她不會長久。” “你怎麼知道?” “這樣的女孩子,在本市有三十萬名,何必為她終止一段婚姻。” “你說得對,我對事不對人,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回到我身邊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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