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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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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內涵?你總共才見過一次。」媽媽說。 「你還是喜歡美麗?她都結婚了。」我說。 「美麗至少長得漂亮。」媽媽說:「男人娶得到好看的老婆,就證明有辦法。」 我說:「男人娶有內在美的太太,證明清高,不好色。」 媽媽說:「所以做男人真容易。女人嫁個漂亮丈夫,寢食不安,嫁個醜丈夫,又沒面子。」 「那張小姐不錯,我想約她出來」我說。 「天下女孩子成千上萬,我不信你會看上她」 「很難說,每個人都有好處,我比較接受她。」 「據說是個教書先生,一手國畫不錯。」媽媽說。 我很感興趣,「是嗎?是個教書的?真沒想到」 媽媽說:「所以人品學問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教一問中學。管四十多個神經兮兮的小女孩子,好吧,既然你有意思跟她做朋友,我幫你打聽打聽。」 媽媽忽然熱心起來,我覺得十分奇怪,後來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她跟爸爸說:「娶個條件差點的女孩子,她報知遇之恩,也就死心塌地了。否則的話,我們只有一個兒子,那媳婦一天到晚作鳳凰來儀之態,咱們吃不消。」 媽媽以婆婆之腹,測媳婦之心,可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也,我服了她。 但是她一直說張小姐條件差,我就很不明白。不過她供予我不少資料,以後我約會張小姐,便有話可說。 我問張小姐,「你是教書的?」 她點點頭。 「聽說國畫很好?」我又問她。 她搖搖頭,「不好,我這個人是天份不好,所以什麼事都做不好,塗塗而已。」 我很奇怪,「你是沒有信心?還是謙虛?」 「我這是說老實話。」她淡然的說:「兩者都不是。」 「你怎麼知道你不行?」我笑問。 「經驗告訴我的。」她還是同樣的聲調。 我看她一眼,她說得很自然,不過餘味有講不出加苦澀。 難怪老三對她不感興趣,老三喜歡比較天真爛漫的女孩子,沒有一點生活經驗,隨他擺佈的,一個成熟的男人最不願意有一個成熟的女人做伴侶。 但是她並沒有使我難堪,我們是朋友,上舞廳當然希望看到笑哈哈的舞女,但朋友就不必勉強她笑。 我忽然想起N告訴我已經找到學校教書,並且搬到宿舍去住,便想跟張小姐一起去找他一次。 我微笑說:「看,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說:「真是,對不起,我叫張平平。」 「啊?」我說:「怎麼這樣的名字?沒有草字頭?」 她微笑,「沒有。平平,做人平平凡凡。」 我第一次見她笑,她笑起來很嫵媚,牙齒長得好,就因為她不常笑,倒是給人一種意外之喜。我征得她的同意,打個電話給N,沒想到N叫我們馬上去,他也正好頭著在家,悶都悶死,巴不得有人說話。 我又開動老爺車往市郊駛去,我跟張平平說:「我這輛車子,真是……」 「車子只在能走路就可以。」她簡單的說。 我很感動,在香港,這種車子是載不動女孩子的。 美麗之肯坐這輛車,是因為她知道我隨時可以買一輛更好的,但是她無所謂,為什麼?我覺得有三成以上的希望。我看她一眼,她有一種不動聲色的莊重。 而且,她有一個優點,沒事不多說話,沉默如金。 我們到了郊區,兜幾個圈子,才找到N住的地方,那層宿舍沒有燈光,可是他住的那裡例外,所有的燈都開著,門也開著。 我笑著對張平平說:「他寂寞。」 張平平在門外點點頭。 她明白。 我用力敲敲門,「N先生?」 「進來!」他大聲地說。 我推門進去,他的宿舍很大很舒暢,也很涼快,地下居然點著蚊香,家具簡而不陋。我與他抱了一抱,馬上介紹了張平平,他做咖啡給我們喝。 我話入正題,「怎麼?習慣嗎?」 N高大的身體坐在沙發裡,摸摸腦後,「做異鄉人了。這兩天我才想起你,家明,你們外國學生的日子真虧得過的。我什麼也弄不懂,非得學好中文不可,否則在街上不會聽懂,開電視也看不懂,跟學生太隔膜,真難,我有兩大包髒衣服,不曉得拿到什麼地方去洗,想到這裡,真是後悔不該離婚。」他仍然很樂觀藥笑起來。 我也笑,「還有一星期就得開學呢。」 「可不是,我正在收拾講義。」他面前堆著一堆紙與筆。 平平只是微笑,那種微笑是不明顯的。 我們喝著咖啡。我在香港很少喝咖啡,喝了不容易睡,一直心跳出汗,我沒告訴N,因為以前在學校是常喝的。 我問:「週末做什麼?」 「太熱了,躺在床上什麼也沒做,本來想約你出來打網球的,但聽說球場不容易租。」他有種尷尬。 我也蠻尷尬的,不知道如何解釋,在他的老家,根本不用什麼網球場,每個公園裡都有劃好的場地,架好了網,誰心血來潮,馬上可以玩。 公園比比皆是,球場從來沒客滿過。 後來我說:「香港地方小,地皮貴。」 「是的。」N說。 我說:「你一定有很多不習慣,慢慢便會好的,起碼要放一年半載的時間下去。」 N說:「我願意,反正簽了三年的合同,一切從頭開始,我的房子我的孩子都交給以前的太太了,我現在一無所有,不得不努力一點。」 我實在很好奇,因此不禮貌的問:「我們一向覺得你們是很恩愛的一對……」 「我們兩個人都厭倦了對方。」N說。 「你可能,你太太?不會的。」我說。 「她也想我快樂一點。此刻她與她表兄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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