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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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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籲出一口氣。「你太理智。」 「志安這麼好,我還到外邊犯險?我當然理智。」 「說來說去,我還是比不上志安。」他頹然。 「算了吧,志安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你何必要鬥贏他?」 「為了你呀。」 「越來越好笑了。」我正色說。 「並不是笑話,本來倒是為求一笑,但經過接觸,我覺得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人。」 「什麼為求一笑?」這裹面有故事。 「你與你那可笑的價值觀念!」 我等他說下去。 「有些女人死命說對錢沒興趣,到頭來發現最虛榮的原來是她,為一點點蠅頭小利就放棄人格,飛身而上。」 我問:「你何必費時間去證明人家是否口對心?那是個人自由。」 「可是麗娜想知道你是否口不對心。」 我只花十秒鐘便想通整件事,我「霍」地站起來。 「我要走了。」 「湘雲——」 她派何以祥來證明我是否能夠抗拒誘惑,看一個「更好的」男人出現後,我是否會仍然堅持志安是我理想的配偶。 我一刹那非常憤怒。 陳麗娜實在大無聊了,她生活悶得幾近流淚,所以才會找一個真摯的二十年老朋友來開這種玩笑。 這是一種瘋狂、歇斯底里、不負責任、破壞性、心理變態行為。 我為她難過。 二十年的友誼就因為有人一時發起神經而告消失。 我的氣忽然平了。 損失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需要我更多。從此以後,誰聽她吹牛、胡謅、示威?誰在午夜接她的電話,誰在她寂寞的時倏陪伴她,誰規勸她,給她忠告? 既然她不重視這個朋友,我幹麼要覺得不快?我有工作,她沒有。我有丈夫,她沒有。我有家庭,她沒有。 誠然,她有錢,願她與她的金錢快樂,哈利路亞。 我氣真的平了。 「來,」我說:「何以祥,送我回家,這條路上沒有公車。」 「湘雲,你真了不起。」他很佩服的說,他看出我心理變化。 我說:「走吧。」 「湘雲,麗娜一向愛開玩笑。」 我不置評,現在無論說什麼都不恰當,詆毀麗娜,我也變成小人,放過她,更是虛偽的圓滑,最好什麼都不說。 「而且你已經過試煉,你不折不扣是個忠心的好女人,你怕什麼?」 我仍然不出聲。何必分辯?我人格如何,輪不到陳麗娜與何以祥來置評。 「麗娜這個人很爽直,」他一路開車一路說:「心中不藏什麼。」 我最恨所謂爽直的人,心裡有什麼說什麼,他自己的屎事肯不肯說出來?在人前胡作非為的人,全仗著「我夠爽直」這四個字,他發起瘋來扼死閣下,還算是美德呢,因為他想什麼做什麼,不藏奸心裡。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心平氣和地同何以祥說,「我以後再也不要見到你。」 「湘雲,太晚了,」他說。「我要追求你。」 我警告說:「我丈夫會打斷你的腿。」 「不會的,我不相信,這世界上只有陳麗娜既天真又愚蠢,我會同他公平競爭。」 「省一省功夫吧。」 他瞪著我。 「跟麗娜說,我並不是一個那麼忠心的女人,想深一層,也許只因為這個『更好的』還不夠好,假如真的好到世界上無雙的地步,也許我會考慮變節。」 「我有什麼不好?」他大為震驚。「我還不夠好?」 我搖搖頭。「真說出來就沒味道了,再見。」 他很失措,大概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不夠好。 回到家,關上門,我放下手袋,伸個懶腰。 當然還不夠好,年輕女孩子一見到他也許就種情了。那不過是因為她們還年輕的緣故。 他有什麼好?同我一般做一份工,開家裡的車子,住家裡的房子,他老子只要鉤鉤手指尾,他就撲過去聽命,這種富家子頭腦最清醒,凡事看父親的主意行事,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沒有他父親,他什麼也不是。 偶然也會出現一個怪胎,一定要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正式結婚也撿不到便宜,在冷宮住幾年,還不是苦得知難而退。 看太多了。 如為這樣的人才就動了心,太幼稚可笑。 麗娜最幼稚可笑。連生她的氣都不是,我嘆息。二十年朋友。但朋友是長期論功過的, 真不知應不應同她翻臉。 電話鈴響了。 我去接聽,是志安。 「我剛到旅館。」他說:「怎麼?沒出去吃飯?」 「已經回來了。」我說。 「好嗎?」他故意誇張。 我看看手錶。「別神經,才分別五小時而已。」 「如隔三秋。」 「我也是,志安。」 「明天再通電話。」 「再見。」我說。 他也說再見。 我舒服的放下電話,擱起雙腿。 電話又猛地響起來。 又是志安?我連忙再聽,他忘了什麼? 「湘雲?」是麗娜的聲音。 「是。」我與平時無異的回答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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