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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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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照老例拉我與她同住。 是這樣的,我們太過瞭解對方,一旦反目為仇,後果堪虞,只得一直做朋友做下去。 奇怪,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居然和平相處。 我是全白,她是全黑。 繆斯說:「很少有人不認為自己白雪雪。」 「你怎麼起身去上班?你全無早晨。」 「但我有夜晚。」 「有什麼工作是晚上開始的?」 「我住東方,到西方工作,剛剛日夜顛倒。」 繆斯就是這種人。 她找到工作,而且是不大用白天起床的工作。 她在電影公司做總策劃的助手。 電影公司是少數重色重於一切的地方,繆斯站出來比他們旗下任何一顆明星更豔麗,更會得打扮,更會得玩更懂得應酬,他們如獲至寶,重重地用她。 她中午十二時上班,還戴太陽眼鏡,因為眼睛腫,每夜仍然三四點鐘才上床,工作不是不吃力,但娛樂即工作,工作即娛樂,照她自己話說,貼了錢到那圈子做一分子,也是值得的。 你說她多幸運。 她老闆是個瀟灑有內容的才子,我見過一次,真正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落,從腳看上頭,風流朝上流,沒話說。 難怪繆斯說,她要做到六十歲。 而我,在銀行電腦部做小小主任,刻板,沉悶,勞累,受氣,工作時間有時長至十小時,成日嘴巴唯唯諾諾,沒一點真心意,毫無發揮餘地,漸漸失望,繼而傷心,唯一的逃避是看電視戲劇節目與睡覺,我想四十歲退休。 繆斯在週末見我埋頭苦睡,便拍拍我,「這樣會胖的,沒有成年人一天可以睡十二個小時。」 「別吵我。」 「起來,同你吃早餐。」 「你怎麼起來了,才七點。」 「我還沒有睡呢。」 你聽聽。 「我很倦,別理我。」 「你腦部缺氧了。」她搖我。 「唔,唔。」 「介紹男孩子給你。」 「不要不要,不要你那些浪子。」 「什麼浪子,你以為浪子會看中你?」 「不中最好,喂,對了昨天的獎卷沒有,也許中了,中了就不用上班。」 「休息半年吧,日日擠地車吃三文治,活脫脫一個小白領,這疲倦是悶出來的。」 我聽了繆斯這知心話,鼻子發酸。 「當年鋒芒畢露的高材生到哪裡去了,嗯?」 「被生活謀殺了。」 「別怨天尤人。」 「我不同你,我沒有才華在社會上揚名立威,你讓我睡下去吧。」 她硬把握拉起來,我踢叫,她力氣大得很,我們倆滾在地上,一直掙扎至客廳。 終於是我投降,她逼我穿上衣服出去散心。 我只肯穿橡筋褲頭的牛仔褲與大毛衣,但去到目的地,即時後悔了。 即使是星期六清晨,美麗的圈中人還是毫不鬆懈,打扮合時,神采飛揚。更顯得我獨自憔悴。 一桌桌的人過來打招呼,繆斯與他們聊天,調笑,應對,恰到好處,我反而心平氣和,我,沒有這種本事,活該做這種灰禿人工作,而繆斯,人與工一般寶光燦爛。 索性大吃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繆斯臉色突變,端坐收斂,並暗示我留意左方。 我轉過頭去,左方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很普通相貌,在鄙公司數一數,起碼百多個。 「誰?」我問。 「我仰慕的人。」 「不是開玩笑吧。」 「絕不,一年多了,他對我愛理不理,等他開口約我等得脖子酸。」 「人就是這點賤。」 「別挖我痛處好不好?」 「那種人稀疏平常。」 「胡說。」 「不像是貴行業的人。」 「他是總公司派來的電腦工程師,為咱們裝設一套設備,工畢就要回去。」 「回去哪裡?」 繆斯垂頭喪氣,「老家。」 物以罕為貴,浪子太多,傻子吃香。 「你看他多有專業的尊嚴。」 真要命。 「唉呀,他朝我們這裡看來了!」 像是世界末日一樣,繆斯魔瘋了。 「不得不,他走過來了。」她慌張起來。 我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投,確是個端正的好男子,但一點異樣觸覺都沒有,再看繆斯,她面色也變了,這人,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怎麼搞的。 那位男士開口,「繆斯,這位小姐是——」 「我姓林,是繆斯的朋友。」爽快地自我介紹。 繆斯目瞪口呆,一派死相,做得太過明顯。 男士收下我的卡片,把他的卡片給我,禮貌地退下。 我還未知發生什麼,繆斯眼紅了。 「你太不識相。」 「什麼?」 「我先看到他。」 「啊,你誤會了。」 「你為何把卡片給他?」 「這是我慣性動作。」 「真後悔把你帶出來。」 「喂喂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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