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千零一妙方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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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祝說:「雋芝,有空來看我們一家。」 雋芝朝他們揮手。 一星期後,她陪姐姐取得飛機票,立刻通知老祝依計行事。 本來叫他們上了飛機才相認,可是三個男孩在人龍中一見母觀,已經圍上去,筱芝為之愕然,雋芝連忙作純潔狀躲至一角。 老祝名正言順站出來掌管一切,統一行李,劃連號座位,自然做得頭頭是道。 筱芝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只是拖著兒子們的手。 那老三至可愛,把耳朵貼到母親腹上,細心聆聽,「妹妹好嗎」、「妹妹有多大」,他已知道那是他妹妹,他是她哥哥。 筱芝遠遠看向雋芝,目光中有太多複雜的感情,盡在不言中。 雋芝與姐姐眉來眼來,示意她「這種要緊關頭你就讓他們出一分力吧。」 這個時候,敏感的雋芝忽然發覺另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正在注視祝氏一家五口。 雋芝看到一張熟悉的面紮,啊是那個第三者。 她只穿綿襯衣與粗布褲,頭髮梳一條馬尾巴,臉容憔悴,然而也與一般打敗仗吃癟了的面孔沒有不同之處,忘記戴那雙大耳環,反而有點清爽相,自她慘痛扭曲的五官看來,她對老祝,的確有點感情。 只見她癡癡凝視祝家團聚,不知是羡慕還是痛心。 雋芝覺得非常悲慘,這永遠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人人都是輸家。 就在這個時候,易沛充趕來送行,一隻手搭在正發愣的雋芝肩上,把她嚇得跳起來。 他問她在看什麼、她沒有回答,兩人雙雙上前向姐姐姐夫道別,雋芝把她親自設計的孕婦服交給姐姐。 百忙中雋芝一回頭,已不見了那雙眼睛。 它們白亮麗了那麼些年,白白做了別人的插曲。 祝家終於走了,雋芝空下來,寫了許多稿,卻也覺得額外空虛。 她又見過郭淩志好幾次,每次的會都投機愉快得使她擔心,追求快樂是人的天性,終歸唐雋芝會壓抑不住? 她每週末跑梁家,死性不改,老是整頓修理菲菲與華華兩姐妹,小女孩受不住委曲,有時放聲大哭,阿梁頗有煩言,「三妹,你當心,將來你生下女兒,我也照樣泡制她。」 雋芝在這個時候,會覺得秋意特別濃,一件簿凱絲米絲毛衣簡直抵擋不住那寒意,她哪來的子嗣? 雖然同志區儷伶一直向她保證「不怕,有我陪你」,她仍覺得自己漸漸成為少數民族。 還未到冬瑕,翠芝一家已經出發到溫哥華旅遊,順帶視察一下新移民的就業機會,翠芝笑說:「一起來吧。」 「去你的,」雋芝說:「傭人陪同服侍不夠,還要添我這個隨從。」 「你一個人在家幹什麼,不怕悶?」 雋芝勃然大怒,「誰向你說我悶,你見我的眼睛悶還是鼻子悶?我有喝不完的酒,寫不完的稿,談不完的情,花不光的錢,悶?」 「好好好,」翠芝假笑著敷衍妹妹,「那你本年度第三次赴巴黎享受浪漫好了,然後在五星酒店內埋頭埋腦醒它五日五夜,因為這次櫥窗同上次一樣,還沒來得及換,連逛街都不再新鮮。」 「唐翠芝,你是個毒婦。」 「跟我們一起吧,我同你到三藩市看大姐,她要做手術了。」 雋芝說:「我求求你向我彙報詳情。」 「你不去替她打氣?」 雋芝額角冒出亮晶晶的汗水來,一臉恐懼神色。 翠芝知她心中有揮之不去的陰影,歎氣曰:「我明白。」 於是唐雋芝一個月內兩度到飛機場送行。 翠芝的行李比筱芝更多,六七隻大箱子,不知都裝些什麼,要塞滿它們也很講一點功力,雋芝出門就永遠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在海關直出直入,身外物越少越好,但姐姐們的觀點角度顯然不同。 出版社還沒放假,雋芝已經靜得發慌,找過區儷伶兩次,她都同洪霓開會,事後也沒有覆電,只托秘書問有什麼要事。 偏偏唐雋芝一生並無要事,且引以為榮,並打算終身回避要事,便不方便再去煩人家。 她百般無聊,找莫若茜解悶。 「老莫,我下午帶備糕點上你家來談天可好。」 「雋芝,下午二時至四時是我午睡時刻。」 「那麼,我接你出來晚飯。」 「小姐,今時不同往日,一到八時許我已疲倦不堪,動作如企鵝。」 「什麼,孩子還未出生已受他控制,將來怎麼辦?」 老莫心平氣和答:「做他的奴隸呀。」 沒出息。 「你四點半上來,我們或可以聊三十分鐘。」 雋芝本不屑這種施捨,奈何寂寞令人氣短,沒聲價答應下來。 幸虧那是一個愉快的下午。 老莫剛剛睡醒,一看唐雋芝帶來最好的奶油芝士蛋糕,樂得精神一振,打開盒子,唔地一聲,連吃三塊,面不改容。 雋芝早已習慣孕婦們此等所作所為,醫生管醫生叮囑:你們亂吃不等於胎兒長胖,體重增加十二公斤左右最最標準,太重純屬負累,但是許多婦女生下孩子之後仍然超重十二公斤,看情形莫若茜會是其中之一。 精神苦悶是大吃的原因之一,辛苦是原因之二,老莫坐著聊天,雋芝看到她的胎兒不住踢動,隔著衣裙都非常明顯,因而駭笑。 雋芝因道:「健康得很呀,我跟你說不要怕。」 莫若茜說:「我不知道你熟不熱水滸傳,此嬰練的簡直就是武松非同小可的畢生絕學鴛鴦腿玉環步。」少一點幽默感都不行。 「老莫,坦坦白白,老老實實,有沒有後悔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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