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千零一妙方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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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雋芝睡到心滿意足才醒來,伸個懶腰,不由得舒暢地高聲說:「此真乃吾之得意之秋也!」 自問對名、對利、對人,對事要求都不算低的她,不禁哈哈笑了起來,看看鐘,下午三時正。 披上浴袍,梳洗完畢,穿過雪白的廳堂,走進雪白的廚房,三點了,喝香檳也不算太早了,於是準備冰桶,把酒瓶放進去。 她伸過懶腰,窩進輕綿綿的大沙發裡,剛在考慮是否繼續做一陣子白日夢,電話鈴響了。 「雋芝,雋芝,關掉錄音機,快來聽電話。」是二姐翠芝。 雋芝斟出香檳,不慌不忙,按下通話鈕,「又有什麼事?」 「無恥,剛起床?」 「不要妒忌他人的幸福,他人的幸福亦靠雙手賺來。」 「少廢話,我有事求你。」 「嘩,求我還這樣凶霸颼,我求你時,不堪想像。」 「雋芝,一個傭人跑掉,另一個傭人靠不住,明天我同菲菲去報讀幼兒班,按例見一見校長——」 「不行、」雋芝立刻截斷姐姐,「你自己任職教育界,應走後門,搭通天地線。」 「你還是阿姨不是?」翠芝動氣。 「我同你打電話去醫院找特別看護。」 「三小時,我只要你看住華華三小時。」 「翠芝,人貴自立。」 「父親臨過身怎麼說?叫我們友愛,記不記得?叫我們友愛!」 雋芝問:「你夫家的人呢?」沒生的時候,天天問嫂子幾時生,生了下來,裝聾扮啞,天底下最可惡是這班人。, 偏生有二姐這等笨人,墮入此類殼中,萬劫不復。 「你別管別人,你幫不幫我?」 雋芝悻悻:「我若也有家累,比你們窮,比你們忙,看你們找誰救命。」 「明日下午兩點。」翠芝說。 「你家,不准上我公寓,上次大姐家那三害打破我幾隻水晶杯,配來配去配不到。」雋芝到今日尚在懊惱。 「我家,準時!」 真要命,兩家人,五個孩子,地球就是被這幹人吃窮的,完了像唐雋芝這樣無辜的獨身人多用一張白紙,都被環保主義分子斥責糟蹋能源。 雋芝放下杯子,返公司開會。 這樣時分返公司? 不不不,別誤會,唐雋芝並非某日式夜總會的紅牌小姐。她是宇宙出版社的成員,換句話說,唐雋芝是寫作人。 正確來說,她是新進寫作人,那意思是,她加入了這個行業才三年。 寫作是一份奇怪的職業,歲月一下子被蹉跎掉,寫了十年八年也還算新入行,因為資深作者往往已經寫了超過四分之一世紀。 格子稿紙中另有天地,一鑽進去,也就在那裡成家立室,生根落地。 在這之前,唐雋芝還是一個職業時裝設計師,在英國一間小工業學院念了張紡織及設計文憑。回到本家,在某廠找到份設計工作。, 怎樣開始寫作? 一本時裝雜誌找她做訪問,她的意見非常獨到,談吐幽默諷刺,記者交了稿,編輯閱後印象深刻,考慮了三幾天,親自撥電給唐雋芝。 「可願替我們撰稿?」 雋芝這可憐的半假洋鬼子連什麼叫做撰稿還沒弄得清楚,張大咀。 她還是約見了宇宙出版社名下的銀河婦女雜誌編輯莫若茜。 老莫是雋芝的恩人。 是她發掘了雋芝的寫作及漫畫才華。 老莫為雋芝擬定的題材非常奇突,不是小說,也不是雜文,而是諷刺小品文,第一個專欄,叫「怎樣害慘你的顧客」,並且親自插圖。 文字道盡一個時裝設計師逐日被逼向商業世界妥協的心酸,例一:體重七十公斤的中年闊太太走進店來,硬是要訂做十八歲苗條模特兒身上之露胸玖瑰紅晚服,做,還是不做? 與其害慘自己,不如害慘顧客,唐雋芝用黑色幽默演繹了她待人接物接生意的心得。 寫了兩年,十分受歡迎,讓者們往往告訴編輯說笑得眼淚掉下來。 莫若館覺得一個作者能叫讀者哭或笑都是難能可貴之事,便把雋芝推薦給宇宙另一個附屬機構星雲叢書。 單行本出版時易名「虐待顧客一百妙法」。 可能不是每一個礦者都有職業,都必須每日面對顧客,該小書銷路平平。 唐雋芝第二個專欄才真正叫編者及讀者拍案叫絕。 它叫「拋棄伴侶兩百妙方」。 這是人人都有共鳴的一個題材,單行本的銷路好得離奇,好得引起書評人注意,好得替唐雋芝帶來一筆小小財富。 雋芝竄得很技巧,名為拋棄伴侶,實在是寫萬一被對方拋棄之後應該如何維持自尊及更強壯地生活下去。 書評毀譽參半,有人斥之為「胡鬧」,又有一部分人躊躇地問:「這還算文藝創作嗎?」,但許多年輕人表示他們喜歡這種文體。 雋芝備受注意是事實。 在妙方與妙方之間,雋芝又寫了兩本小說。 她決意辭掉朝八晚十的設計工作,改為按件收費,租了間寬大的公寓,把其中兩個睡房打通,辟為工作室。 自去年年初起,她的工作時間自由浮動,收入也隨之漲落,照說沒有太大的安全感,但雋芝卻像完全找到她的人生目標,樂不可支。 她走進出版社,好似回家,十分有歸屬感。 她對自己說:「我天生屬於這個地方,這個行業。」 唐雋芝當然知道她距離成功大抵還有十萬八千里路,她此刻所擁有的,不過是一個好的開始。 她走進會議室,莫若茵已在等她,還有一位要員,是星雲叢書的負責人區儷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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