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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心中卻想,真有一個那樣的小姨,倒是不賴。

  一個男人,就是一個男人。

  那個冬季,王母的病情顯著惡化。

  「還能拖多久?」

  醫生苦笑,「有病人活至八十或九十。」

  「這樣像植物般──」

  「不,不,病人有意識,只是思維不依時空發展,沒有條理,如果經濟不成問題,或送到療養院居住。」

  「但那裡都是陌生人。」

  「王小姐,對她來說,你也是陌生人,且缺乏專業知識。」

  福家一直默默流淚。

  她已經下了決心,不去理會。

  倒是麥可,輕輕勸說:「你一個人摃不動她。」

  「我不是說維真沒有良心,到底不捨得。」

  臨走前一夜,王太太忽然大叫維真:「維真在哪裡,快找維真,維真可是走失?」

  福家把耀紅叫來。

  「不,不是你。」忽然連假維真也不認得。

  她只得走近,「我是維真。」

  王母搖頭,「別騙我。」

  這時老婦歇斯底理,握緊拳頭,白髮盡露,也就像個精神病人。

  「還不去找維真!」

  大家七嘴八舌勸阻。

  「聽,維真在哭,維真哭得可憐。」

  電光石火間,她明白了,「耀紅,把寶寶抱來。」

  耀紅連忙叫丈夫把兒子抱到王宅。

  王太太一見幼兒,伸出雙臂,「維真,維真。」

  抱在懷中,臉貼臉,不再吵鬧。

  她在一旁輕輕說:「媽媽,我也是維真。」

  麥可拉一拉她。

  大家靜下鬆口氣。

  福家仍坐廚房角落哭泣。

  王太太被送走之後,福家辭職。

  她不發一言。

  倒是麥可這樣說:「阿福你是賭氣,你若不滿維真我不怪你,你過來幫我,我畫廊需要管家,那樣,你一隻眼可以瞄住維真,別忘記維真情緒不穩,你這一走,放得下心嗎?」

  一番話說到福家心坎裡,淚如雨下。

  她也不怕沒工作做,一個人照顧幾個地方:祖屋、畫廊、他們兩夫妻的家,以及維真的小公寓,輪流走,每天下午必然探訪舊主。

  王太太看上去平靜,什麼也不做,坐安樂椅,面對花園長窗,凝視晴空,與她說話,她也懂回答,只是瞎七搭八,像一些耳朵失靈老人,聽不真,創造力豐富,人說:「好不好」,她答:「貓太老」之類。

  各人多數為她切一隻水果,侍候她緩緩吃下,便告辭離去。

  她不再問維真在什麼地方,或是說聽見維真哭泣,大家都知道,她連維真這個人也已忘記。

  「醫生說,幾乎所有病症,都屬遺傳,將來,我也或許會如此,你會丟棄我嗎?」

  麥可答:「我倆排排坐。」

  這時,她已深切明白,為什麼會嫁給這個裸模,他愛她。

  而且,他是如此英俊,單是看他穿上整齊西服朝她走近,已是賞心樂事。

  好色算是罪名嗎,英維多利亞女皇這樣形容未婚夫阿爾拔王子:「他那美麗的藍眼,筆挺鼻子,漂亮胡髭,寬厚肩膀,狹窄腰身……」女皇向他求婚,恐怕大半因為他容貌出眾。

  福家為主人收拾身外物,這些年,王太太收集的衣物首飾無數,光是萊儷水晶玻璃香水瓶便以百計,簡直可開小型展覽,此外是各式手袋,不計其數,麥可因笑道,「幸虧我妻一隻布袋可過一世」。

  「怎麼辦,全捐走?」 「不,也許一日她醒轉問起,如何交代」,「還會醒,不會了」,「只怕萬一,周先生不是醒轉?」

  福家還記得周家新。

  結果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的大型膠箱內,所占面積只有更多。

  她發覺舊時婦女衣物不能洗,也不能折迭,只能穿一兩次,母親每件衣服附標簽:「某年五月十三日鄭仰國夫人生辰宴穿過」,以免重複。

  王維真的衣裳,因為自身是老闆,全部可以穿十年,松了束皮帶,緊了放紐扣,她最喜歡白襯衫群,像她自己一樣,洗了又洗,捱了又捱,一點不氣餒。

  她比母親要刻苦耐勞得多。

  一日麥可說:「我到巴黎走一趟。」

  「為什麼?」

  「聽說羅特烈生前用的粉彩出品公司快要結業,我得趕往採購,以免向隅。」

  「麥先生,是歌者非歌。」

  「可惜。」

  「速去速回,切勿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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