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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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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需要安慰,誰來安慰我? 老李,我想起老李。 朱媽嚷:「這不是李先生?他跑得這麼急幹什麼?」 我自廚房的紗窗看出去,可不正是老李,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他一頭大汗、正自小徑奔上來。 我朝他搖搖手,「老李。」 他自廚房紗門進來,從我手中搶過冰水一口飲盡。 「姜姑娘同我說,九姑出事了。」老李上氣不接下氣,我立刻壓低聲音,「可是死了。」 他點點頭。 我不響。 老李說:「不是病死的。」 「什麼?」 「跳樓,醫院六樓跳下去。」 我的血都凝固了,瞪大眼睛看牢老李。 「姜姑娘難過得不得了,說是她害的。」 我拉著老李手臂,聽他說下去。 「法庭要傳她做證人,是那件後父非禮繼女的案子,誰想到姜姑娘一直瞞著她,直到消息沒經姜姑娘傳到她耳朵,醫院的人說她呆了一個上午,就出事了。」 「但她已是將死的人了。」 「姜姑娘正替她辦這件事,已經來不及,她懊惱出血來。」 我轉過面孔。 「我趕去的時候屍身還在現場,落在停車場上,真邪門,無邁,你可別害怕,她的面孔一點不難看,斜斜躺在一輛平治車蓬上,姿勢還好得很呢,一隻手擱胸前,面目安詳,不過照醫生的報告,是即席死亡。」 「姜姑娘呢?」 「季大夫陪著她。」 「怎麼同銀女說?」我問。 朱媽在一旁聽得呆住。 老李靜靜走向門邊,拉開中門,銀女站在門外。 老李說:「我們所說的每句話,她都聽得見,從開頭就是。」 銀女站在門外,忽然之間顯得很瘦小,很單薄,她木無表情,呆站著。 我們維持緘默,看著銀女。 終於老李說:「我乘朋友的船進來,如果你要見母親最後一面,我可以送你們出去。」 我同銀女說:「我陪你。」 我以為她會堅持到底,堅決不去,但是她點點頭。 我在她身上加披一件衣裳,她要把三妹拉著一起出去。 老李點點頭。 我們坐老李那般豪華遊艇出去,在公眾碼頭上岸.一路上銀女摟住三妹,一點聲音沒有。 車子趕到醫院,老李熱絡地把我們帶進停放間,我讓銀女與三妹跟住老李,我殿后。 老李在簽字的時候,姜姑娘也來了,我們默默會合。 姜姑娘含著淚,一定要怪責她自己來求發洩,我勸慰無門。 她輕對我說:「是我害九姑。」 「說什麼話,你又不會起死回生,怎麼見得是你害她。」我低聲說。 「真的,害她不能躺在床上好好地去。」 「無論如何,她也拖不過這個月。」 她仍然難過得不住落淚,雙眼已經紅腫。 我們盡隨老李進去。 銀女一直好好的,直至見到她母親的遺體,忽然崩潰下來,跪在那裡不肯站起來。 姜姑娘去拉她,被她一手打開,抱著母親的雙腿,死命不放,老李要有所動作,被我叫止。 「隨她去,她禁不起搓揉。」 銀女號啕大哭起來,喉嚨發出呵呵聲,一切恩怨反解,恨意疏散,到頭來,她是她的娘,她是她的骨肉。 銀大哭得象只受傷的野獸,大聲嚎叫,扯著她母親的手,怎麼都不放,那麼原始的悲慟,聞之令人心碎,我整個人震呆在一旁。 姜姑娘更差,混身抖得如一片落葉。 老李用手臂護住我。 銀女的三妹用身子貼著牆,面色蒼白,堅強的聳立,這個孩子,從頭到尾,我未曾聽她說過一句話。 長大後,她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模式,這個女孩,永遠不會成為普通快樂的人,她身上的烙印,永不痊癒。 銀女的聲音在空調的房間內撞出回音。 沒有人來干涉她。 隔了良久,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我過去扶住她,她緊緊抱住我的腰,汗浸濕了她的頭髮,面孔被眼淚泡腫,嘴唇裂開,有血絲泌出,整個人象只鬼。 我把她的頭緊緊護住,貼住我胸口,好讓她聽見我的心跳.人們還有孩時的習慣,貼緊母親的懷抱,聽見母親的心臟躍動,便會得鎮靜下來。 我看到九姑的容顏,正如老李所說,出奇的平靜完整,一朵殘敗的花,仍然看得出曾經是一朵花,她不必再受苦,一了百了,她終於受夠,以這個方式結束生命。 「我們回去吧。」我說。 她沒有反對。 我拉起三妹,跟姜姑娘說:「保重。」 我們回家去。 老李要辦事,同我說:「你是醫生,兩個女孩在你手中,我放心。」 我做看護,安排她們休息。 銀女一直不能說話,整個人歇斯底里,並且有間歇性抽搐,我有點擔心。 到半夜,她略為清醒,握著我手,斷斷續續說一句話:「你原諒我,你原諒我。」 一時間我不知她要我原諒,還是求她母親原諒。 她們已都受夠,都應獲得原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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