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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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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家人來吃這裡的蛋糕,」季康向另一方努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們回去。」 「我有車子,你送姜姑娘吧。」 姜姑娘連忙說:「不用了,我住得很近。」 季康訝異說:「『姑娘』,你是護士?」 「不,」她笑答:「我做社會工作。」 「啊,難怪,來,姜小姐,我送你。」 我們在門口分手。 §第五章 野性難馴 回到家,我知道事情沒有想像中太平,一打開門,就看到銀女與一個年輕男人在咭咭笑,一邊喝啤酒吃花生米,一邊聽音樂。 我說,「怎麼,是朋友嗎?介紹我認識呀。」 那個小阿飛轉過頭來,我順手關上音樂。 銀女說:「這是我的朋友尊尼仔。」 我很客氣的說:「派對該散了,再見,尊尼。」儘量不使面孔露出不快的神情。 銀女還識相,向小男朋友使一個眼色。他顯然已經在這裡逗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襯衣團得稀皺,有點依依不捨,他也向銀女使個眼色,兩人眉來眼去,熱鬧得很。 銀女把我拉至一旁,偷偷的說:「有沒有一千塊?」 我揚起一道眉:「有什麼用?」 「尊尼手頭不便。」 我問:「那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銀女忽然固執起來,「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只覺得這件事一開頭就簡直無法收拾,但是現在不給她,又令她下不了臺,造成反感。 我多希望身邊有個人做白臉,好使我這個紅臉脫險。 正手足無措,朱媽忽然過來說:「要多少?」 銀女豎起一隻手指。「一千。」 我松出一口氣,還假意說:「朱媽,別給她,做慣手勢,我連你都開除。」 朱媽真是個女拍檔,用手擋我,自口袋掏出五百元鈔票,「就這麼多。」 銀女也不再討價還價,接過就塞給小阿飛,他就得意洋洋自顧自開門走了。 我不再出聲,回自己房間。 真是麻煩。 與銀女共同生活四個月都那麼煩惱。 如果她是我的女兒,我情願生癌。 姜姑娘說得好,如果我要想救活銀女,我就太天真了。 朱媽來叫我吃飯。 我剛淋完浴,用毛巾擦身子,感激之餘,忽然很孩子氣地道:「謝謝你救了我,你是女黑俠木蘭花假扮的呀?」 朱媽一呆,「什麼?」 「沒什麼,剛才多虧你。」我把錢還給她。 「太太,我看你也夠頭痛的。」她替我收拾浴室,「誰要了你這樣的媳婦,怕沒修了七世。」 我心頭一亮,笑了起來,難怪我要做這樣荒謬的事。 這跟幹革命一般的有痛苦的快感。看,我贏得了全世界的同情。我套上松身衣服,到飯廳坐下。 銀女有點忐忑不安。 「怎麼,吃飯呀。」我說。 「你沒有生氣吧。」她似乎過意不去。 我譏諷地問:「你還怕人生氣?」 她不響。 「以後別叫他來。」我見好便收蓬,「這種男人不是好男人。」 「你怎麼知道他不好?你才見他一面。」銀女不服。 我微笑,「這還不容易,向女人要錢用的斷然不是好男人,好男人是賺了錢來給女人用的。」 「現在男女平等。」她瞪著我說。 「是嗎?那為什麼你有身孕,而他沒有?」 銀女氣餒,「做人要講義氣。」她又找別的題目。 「你媽媽對那個男人也頂有義氣,為什麼你不贊同?」我緩緩地問。她跳起來,握緊拳頭,看牢我。 我也看牢她,咱們兩個人象豎起了毛預備打架的貓,大戰即將爆發。 「你都知道了?」她問。 「我去看過九姑。」 銀女恨恨的說:「我恨,我恨她。」她大哭起來,「我巴不得殺死他,我要親手殺他。」銀女語無倫次。我連忙放下筷子過去摟著她,她伏在我胸前,抱緊我的腰身大哭。 「來來。」我拍著她的背哄她,「不怕不怕。」 朱媽靜靜在一角觀看。 「有我在這裡,什麼都不必怕。」我喃喃地說。 「你千萬不要照你母親的老路走,你為她不平,我何嘗不是為你不平,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聽我的話,我不信你是個爛蘋果。」 她漸漸平伏下來,朱媽絞來濕毛巾,我替她擦掉眼淚鼻涕,天呵,她額頭還長著密密的茸毛,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兒,我只好去跳樓。 「去吃飯。」我說。 我自己喝半碗湯便難以咽下。 朱媽說:「太太,我幫你做幾個清淡的菜。」 我疲乏的搖頭,「吃不下。」 「你已經瘦了一圈了。」 我又搖搖頭。 銀女匆匆的吃著,狼吞虎嚥。 社會的錯,我嘲弄地想:活生生的證明。她有朝一日會向善嗎?不要緊,她底下還有四個妹妹會得承繼她那偉大的錯的事業,一直錯到底。 我用手撐著頭。 銀女放下筷子,過來坐在我對面。 「有桑子冰滇淋,」我說:「叫朱媽拿給你。」 她忽然說:「我不給他錢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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