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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你仿佛很關心她。」姜姑娘說。

  「理由跟你一樣。」我說。

  「我沒有理由懷疑你,陳太太,但社會中這種問題少女是很多的,童年幾乎在女童教導所度過,我不知道你想怎麼幫助她,但是,你幫得了幾個?」

  我忍不住問:「你呢?」

  「我?」她說:「這是我的工作,我的酬勞是薪水,我必須耕耘,但陳太太為的是什麼?」

  我說:「姜小姐你太謙虛了,你是一個很好的社會工作者。至於我,就是為了一對老人家。」

  姜姑娘揚揚眉頭,她當然沒聽懂,也不願多問,我們告辭。

  老李說:「陳太太其實不必問她那麼多。」

  我轉頭看牢他。

  「姜姑娘有的資料,我們都有。」

  「為什麼不早說?」我啼笑皆非。

  「我以為陳太太想印證一下。」

  「她家在什麼地方」?

  「她母親住九龍城。」

  「哦。」

  九龍城,一個煙霧彌漫的神秘之都。

  老李又說:「真正的九龍城並不是遊客想像中的九龍城。」

  他很煞風景,不過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不會留什麼餘地。

  「無論什麼,都不是想像那樣一回事。」我說。

  他欲言還休。

  「老李,你也覺得我不可言喻吧。」我慨歎地點點頭。

  「做這種麻煩的事,與我自己有什麼益處?但是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苦衷。」

  老李說:「正如剛才陳太太所說,是為了兩個老人家。」

  是的,這是我願意相信的理由。

  「我總得去她家裡看看,免得一無所知,到底未出世的嬰兒,有一半是那邊的骨肉。」

  老李說;「陳太太,今天夜了,改天吧,你不急吧。」

  我說:「我們改後天。」

  這一次是我第一次來九龍城。

  §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大白天,太陽很熾熱,風大的緣故,可以忍受燠熱的空氣,舊樓臺上晾出的衣服吹得飛舞,我咪起眼睛,用手遮住額頭,往樓上看,深深的露臺破落萬分,頹垣敗瓦,似黑色的深洞,裡面鬼影幢幢,一天的灰沙。

  「這房子將拆了。」老李皺上眉頭,「十分污穢。」

  我心一動,「你同她母親聯絡過?」

  老李坦白地說:「我想不用預約,我們沒有電話。」

  「我自己上去,」我說:「老李,你在樓下等我。」

  「陳太太,我想我還是陪著你的好,我在門口等你比較安全。」

  甫踏上樓梯,我明白老李為什麼會那麼說。

  樓梯間沒有燈光,佈滿土地神位,香火飄緲,不知飄向何處,住戶要什麼樣的神來保佑他們平安呢?

  我很震驚,樓梯用木板製造,踏上去有吱吱咕咕的響聲,沒有扶手,兩邊牆壁肮髒得不能置信,老李扶著我上去。

  我問:「幾樓?」

  「三樓。」

  我們走到二樓轉角,突見人影一閃,老李本能地用身體擋住我,只見梯間撲下的是一個女孩子,長頭髮,穿最流行的網孔裝,一雙尖頭高跟鞋足有九公分高,走這麼崎嶇的樓梯也不怕摔死。她嚼著口香糖,看見我們,停下腳步,好奇地觀望。

  這時我的眼睛漸漸習慣黑暗的光線,只覺得她長得十分標緻,才一瞬間,她已經沖下樓梯,一路發出拍拍的腳步聲,顯然這條樓梯難不倒她,看樣子人生的道路也難不倒她。

  我苦笑地跟老李說:「沒想到這裡是美人窩。」

  老李忍不住加上一句,「為什麼一般千金小姐都長得似一團番薯?」

  我補一記:「上帝是公平的。」

  梯間散漫著一陣惡臭。老李趨向門前,用手拉一拉門鈴。那是一條鐵線,通往木門裡的一支銅鈴,清脆地響了兩下。

  我好奇到極點,也詫異到極點。怎麼可能還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老李像是看出我的心事,他並沒有看我,只見喃喃地說:「是的,是社會的錯。」

  我並沒有笑出來,我們站了很久,才聽見腳步聲前來開門。木門上的一個小方格被打開來,才張望一下,大門就開了,我看到福利署的姜姑娘。

  「陳太太。」

  「姜姑娘?」我有意外的喜悅,像是他鄉逢故知一般。

  相信對方也有同感,馬上問,「陳太太怎麼也來了?」

  「我找王銀女的家長,同他們有重要的事商量。」

  姜姑娘今日一身白衣,清爽的圓面孔,堅毅的神情,站在污穢的背景前,就象一位天使般。

  「姜姑娘,你一定要幫我的忙。」我踏前一步。

  「這是我的職業。」她微笑,「既然來了,大家進來吧。」她掩上門,顯然是這裡的熟客。

  「姜姑娘已經來過多次了吧。」老李問。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這兩年來我抽空就來。」

  「開頭是她們向你求助的嗎?」我說。

  姜姑娘答:「曾經一度,銀女蹤過兩個月,惹出很大的麻煩。現在她又不見了,她母親擔心得很。」

  我與老李面面相覷,這樣的母親還會擔心女兒的下落?難以置信。

  不過看樣子,姜姑娘倒是相信的。

  我們看清楚這層舊樓內院的間隔,一條狹窄的過路巷,剛容一個人走路,一邊便是用木板隔出來的房間,鬱熱的空氣根本不流通,不知誰燃著線香,奇異的味道帶我們走入佛經的國度,並不難聞,喚醒我們的是無線電中的粵曲,柔糜地鑽進耳朵,再也不願出來,訴說一個女人,長久獨居,等待她夫郎回來的故事,是王寶釧嗎?我不能十分肯定,但她仿佛在要求我們打開心門給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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