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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借錢?」我呆住。

  不會吧,他不致於澀到這個地步,我有什麼本事幫他?

  「你真的胡塗,他那邊已經不得了啦,眾叛親離,除了你沒別條路可以,所以一天有那麼多時間磨著你落工夫。」

  我淡淡問:「真的?」

  「怎麼,尚不大吃一驚?」

  「沒什麼好驚的。」

  「還不趁機奚落他,當年要是他肯娶你,你父必原諒你,不致弄成這樣——」

  「當年的事算了,」我擺擺手,低聲說:「過去是過去。」

  「毓駿,你對人真好。」

  菊新說「人」,不是說「他」,令我振作,我緊緊握住她的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清無徒,管這個知己是怎麼得來的。

  「幫他要量力,自己身邊總要留一些。」

  「他不會開口的。」

  「哼!」

  妹妹們約我出來見面。

  氣色好得多,也不再見外,仍沒有道謝,亦不必道謝,只說母親仍不斷咒駡。

  我們三姊妹笑出來,竟喜氣洋洋。

  母親若有日心滿意足,不再罵人,那才怪呢。

  「罵些什麼?」

  「說你父親不該在遺囑上忘記她,說我們父親不該淪為窮光蛋。」

  小妹補充:「又說給了房子沒開銷,她此生就得這麼半死不活的過。」

  「真誇張。」

  過一會兒,問大妹:「我的故事,你們知道多少?」

  她們不肯回答。

  可見已經喜歡我了,覺得一絲安慰。

  「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大妹爽脆的問:「沒事也可以吧?」

  「當然,求之不得。」

  她們肩搭肩的走了。

  我仍留在原位上,許久沒有離開。

  借用公用電話,打到療養院去,電話接通,我說:「請接殷醫生。」

  「殷醫生巡病房,一時不能來聽電話,請留言。」

  「他什麼時候比較空閒?」

  「早上八點半到九點半,他在行政大樓。」

  我暗暗記住。

  「小姐貴姓?」

  「不用,我明天再找他。」

  回到家,李昀已在等我。

  如果要開口,他應當在今日說清楚,我有第六感。

  傭人給我一碗雞湯,一看,就嫌油膩,擱在一旁,這兩年口味變得非常清淡,她們不會明白。

  「毓駿,我們也應結婚了。」

  我抬起眼睛。

  「已經拖這麼久,」他說。「現在我們之間已沒有障礙。」

  「你並不要與我結婚,李昀。」

  他一怔。「當然我要。」

  「要的話早幾年已可結婚。」

  「但那時——」

  「那時沒有必要與我結婚,現在有。告訴我,李昀,我會幫你忙,不必犧牲你的自由。」

  「你太不給我面子,你對菊新,比對我好得多。」他十分十分苦澀。

  「但菊新也比你直接得多。」

  「她怎麼同我比?」他惱怒。

  「你說得對,你要什麼,請告訴我。」

  「我适才說,我們可以結婚。」

  「好,結婚後呢,有什麼要我做?」

  「婚後再說。」

  「不,你先告訴我。」

  他被我逼得走投無路,只得說:「有部分債款,也許可以用你名義償還,甚或可以暫時不必償還。」

  「多少?」

  他說不出口。

  「明日叫你會計來見我也是一樣。」

  「如果我們不能結合,這件事作罷。」

  「不,這件事與婚姻沒有關係,借款子給你,收取利息,是生意人的買賣。」

  「我已沒有抵押品,除非你要我。」他苦笑攤開手。

  「我相信你,不是作為愛人,是作為一個生意人。」

  我真正的呆住了。

  我拍拍沙發。「來,坐下,我們好好談談,你需要多少,也許我根本沒有那麼多,不說清楚,豈不是白娶了我。」

  他自斟一杯白蘭地,坐在我對面,低聲說了個數目。

  我側頭細聽,聽真了,籲一口氣。「就這麼多?」

  李昀訝異。

  「沒問題,我有。」

  李昀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來,包括意外、後悔、慚愧、苦澀,都一閃而過。

  「或許你應該早向我求婚。」我朝他眨眨眼。

  他低頭,只會得喝酒。

  「讓你的律師同我的律師說,別擔心,我的條件會很苛刻,事成後,你的公司說不定有一半會歸我所有。」

  他放下酒杯。「如能過此難關,我心甘情願。」

  我笑。「總比與我結婚好,噯?」

  他歎氣。「別再挖苦我,你怎麼還會要我?」

  李昀是聰明人。

  「他們真把你醫好了。」他感慨的說。

  「是的。」我很惆悵。「完全醫好了。」殷醫生是神醫。

  「對不,毓駿,我甚至沒找到時間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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