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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她過來扶住我,百忙中瞪李昀一眼。「你怎麼滿街跑,看樣子身體不大好呢。」

  我深呼吸一下,強笑道:「沒事沒事,你怎麼找上來的?」

  李昀忽然說:「血犬嗅到銀行特有氣息,豈有不追上來的?」

  我一呆,他們倆一向不知,但料不到會正式開火。

  只聽得菊新還火。「誰是人誰是鬼,毓駿分得清。」

  銀行職員都圍著待看好戲。

  我連忙說:「來,喝咖啡去。」

  頭一陣昏眩,險些跌個倒栽蔥,接著嘔吐起來。

  只得放棄咖啡而去醫務所。

  聞到那股特殊的消毒藥水味道,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一句「殷醫生在嗎?」就在口頭。

  菊新尚喋喋不休指摘李昀,李昀受不了,只得告辭。

  菊新問我:「他終於離了婚,你知道嗎?他把她榨幹之後,終於一腳踢開她,現在可以對你獻殷勤了。」

  「噓,菊新,我頭暈。」

  「我知道你不愛聽。」

  我歎口氣。「我都快倒下來了。」

  醫生給了藥,囑我休息兩日,我依依不捨,真想叫菊新離去,搬進病房安靜數日。

  菊新說:「我搬過來服侍你。」

  「不用,真的不用。」

  「毓駿,你是否刻意疏遠我?」她淒厲的問我。

  「好,叫你囡囡一起來,反正夠地方住。」我閉上眼睛。

  車程像是有一百公里長,終於回到家裡。

  李昀離了婚,他沒有告訴我,也是怕我多心。怪不得有時間多出來,但為何不用在裘瑟芬身上?

  菊新有一切答案。

  她喃喃的在我耳邊灌注她的心得:「以前在童氏處所得利潤,可在女朋友身上蝕一點出去,現在他還能做蝕本生意,當然全副精力用來應付你。」

  真的這麼醜陋?

  「他經濟情況大大的不妥——」

  我忽然問:「為什麼每個人都不夠錢用?其實一個人並不需要花太多的錢,看我就知道了,住在公家的精神病院裡,兩年也沒用過一毛錢,裡邊並沒有人因此看不起我,都對我很好。」特別是殷醫生。

  菊新駭笑。「毓駿,別提裡邊好不好?」

  「為什麼?」

  「太可怕了,都是瘋子——不,我不是說,唉,怎麼搞的?」

  我笑了。

  「毓駿,不要說這種話,出來就是痊癒了。」

  誰有病,誰沒有病,至今都很難搞清楚,我沒有說出口,免得她害怕。

  「頭還暈嗎?」

  「如墜入無底深淵。」

  「睡吧,睡醒就好。」

  菊新也瘋了,丈夫女兒丟開不理,倒在此照顧我。

  她說:「我已經找到店面,在……」

  我沒有聽清楚,藥力發作。

  但還是作了夢。殷醫生著我出院,我嚷著不肯走,汗流滿額硬是叫他把信還給我。「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至多調我到別處去,你叫我走到什麼地方去?我不知道怎麼生活。」叫得聲嘶力竭。

  自噩夢中跳起來,黑暗中喘息,理智又再恢復。是我自己要走的,求仁得仁,怎麼又反悔起來,可見是個噩夢。

  「毓駿,醒了?」

  這一剎那,感激菊新留下來陪我。

  「來,喝口熱水。」

  我就她手喝口水。

  「也許該結婚,有個人照顧。」我說。

  菊新像是聽到最好笑的事一般,嘿嘿連聲。

  我扭亮床頭燈。「怎麼了?」

  「天真的毓駿,告訴你,夜半我只要略咳數聲,我那一位便到書房去睡,並且把兩道門關得緊緊的,怕我吵醒他。」

  「有這種事?」

  「哼,反過來,他的鬧鐘從來不響,我即使臥病,早上也得特地起來喚醒他。」

  「讓他遲到好了。」我不相信有此奇事。

  「小姐,我已在負擔一半開銷,遲到開除,豈非要頂住整個家?我是為自己。」

  我不語。

  「所以結個鬼婚。」

  我笑。「你太鑽牛角尖了。」

  「待我做妥這檔生意,便好脫苦海。」

  很久之前,我們也習慣促膝談到深夜,不過那時談的,都是些天下間最愉快的事。

  「希望生意成功,你的胸襟開闊,便不介意這些瑣事,並視之為樂趣。」

  「你,你答允支持我?」菊新驚喜。

  「當然,菊新,為你,什麼都可以。」

  過了兩日,銀行與我聯絡,他們派專人看過菊新的市場調查報告,認為計劃可行。

  菊新倒不是胡鬧的。

  李昀不以為然。

  「毓駿,沒有人右道你手頭有多少閒錢,但逢人上來開口,你便大筆揮霍,不像樣子。」

  「這不過是投資。」

  「風險太大。」

  「你應當比誰都知道,沒有風險,不稱投資。」

  「你對菊新太慷慨。」

  「她是我唯一的女友。」

  「說得太曖昧,人家會誤會的。」

  「她需要鼓勵。」

  「怎麼不見你鼓勵我?」

  「你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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