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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抬起頭。

  「李昀。」

  菊新把無線電話交我手中,替我掩上門。

  很久很久之前,還是少女時期,床頭也有一具電話,專門躲在被窩裡講體已話。

  「毓駿毓駿。」李昀的聲音很焦急。

  「是我。」

  「怎麼不等我回來?」

  忽然沉不住氣,說道:「你又何嘗有等我?」

  他靜下來,像是在吸香煙。

  過了相當久,他才說:「出來了。」又說:「也不通知一聲,好去接你。」

  我笑。其實也不是難事,如果要打聽的,總會得到消息。

  「我就料到你在菊新那裡。」

  我想表現得愉快一點,證明自己已經痊癒,但不知怎地,擠不出氣氛來。

  「要不要出來喝杯茶?」

  「明天吧,我想睡。」

  「那麼明早再同你通消息。」

  說了再見,由我先掛斷電話。

  回想年輕的時候,瘋得不捨得先掛電話,非得等對方先把線切斷,才肯甘休。什麼地方來的精力,匪夷所思。

  我微笑,鑽進被窩。年輕即是年輕。

  習慣天蒙亮即起,輕輕去看菊新,好夢正濃,穿著灰紫色鑲花邊的睡袍,姿勢甚美。

  真不容易,孩子都那麼大了,仍然漂亮。

  喝一杯咖啡,壓下張字條,便出門去。

  啊,第一步要到銀行去,第二步要找房子,再接著,是要打扮自己,重新投入花花世界。

  處置了支票戶頭及存款,跑到房產租售公司,聲明要一層即可住入的公寓,要向海、朝南、寬敞。

  「可以嗎?」我問那標緻的女職員。

  她笑。「小姐,你是初到此地的遊客吧?在我們這城市,只要肯付出適當的代價,什麼都辦得到。」

  我完全放心,這麼進步的城市,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即時與經紀出去看房子,第一處地方就滿意。

  全新裝修,顏色嬌豔,屋主不知為何,匆匆離去,只帶走隨身衣物,連古玩擺設都留下來,全盤出售。

  經紀人努力推薦,推開那一列落地長窗。「看,單是這一列玫瑰花,便可看出前主人的心思。」

  一定才搬出沒多久,花還盛開,都如碗大,甜香撲鼻。伏在欄杆上,不知身在何處,有一種愉快的迷茫。

  轉身說:「我買下它。」

  經紀人松一口氣。

  我問:「屋主為什麼搬走?」

  「我們也是聽說的,好象是位極紅的女明星,同男友鬧翻,他不再替她付款項,房子便得廉售。」

  另外一段故事,另外一段情。

  「難怪裝修得花團錦簇。」

  「請看看這幾盞水晶燈,湯小姐,你是識貨的人,幾張古董小地毯都是真絲做的,兩個浴缸都有按摩噴嘴……」

  是的,都看到了,比我從前的家居還要熱鬧繁華。過了兩年枯燥靜寂的生活,是該有這個轉變,兩年來,只對著一個顏色:白。

  按熄煙說:「到律師處去吧。」

  只兩個小時就辦妥一切,多麼快。

  下午已經搬進去,一切現成,連咖啡壺都有,考究的杯碟成套在碗櫥裡待用。

  只需叫鎖匠來換一把鎖。

  剛想通知菊新,免她擔心,門鈴響,是隔壁人家的傭人,問要不要幫忙,她一向抽兩個小時出來,過來收拾,賺點外快。

  一切這麼湊合,真正順利。

  我知會了菊新。

  在電話中聽到孩子的聲音,我安下心,他們回家了。

  但菊新說:「不可以共患難的夫妻關係,是什麼呢?雞肋一般。」

  大部分人捧著這般菜式,也就一輩子。

  「真的還不如你,清清爽爽一個人。這些年來,什麼也沒得到。」

  我微笑。

  「李昀找你。」菊新說:「聲音似磁鐵,不知為什麼,這麼大的一個生意人,提起你的時候,聲音都軟了,真使人震盪,巴不得上哪裡也找這樣一個男朋友去,不過你真得當心這個危險人物。」

  我說:「是要付出代價的。」

  「說得好,但別以為雞肋不要。」

  李昀,我們曾經深受過,是不一樣的。

  「我來看你。」

  「有空嗎?」

  「三十分鐘後到。」

  她帶著女兒來,我認識菊新的時候,她也不過像這個孩子這麼大。

  小女孩長得同母親一模一樣,兩條小辮子,穿一條工人褲,一進門,她就樂了,屋子裡花團錦簇,可供遊覽之處實在太多,不愁寂寞。

  菊新坐下來。「幾時我離家出走,你收留我。」

  我不作答。

  說這樣的話,太叫我為難。

  「你還沒有同李昀聯絡?」菊新焦急的問。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也許生活流於沉悶,她希望得到一點刺激,即使是做一個觀眾也好。

  兩年前戲做到一半,打斷了,等足那麼久,菊新要看到結局。

  都變了,她抑或是我,明明是關懷,我不應多疑。

  我說:「我和他,已經結束。」

  菊新說:「我不相信。」

  「來參觀我這幢房子。」

  她開始覺得有點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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