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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還笑呢,我們為你同施美寬狠狠吵過一場。」

  到現在才說出來。

  區太太記得她說:「美寬,醫生說如果你可以每天抽十分鐘與儉持說話,會對他蘇醒有幫助。」

  美寬卻冷冷道:「我怎麼樣用我的時間,是我的事。」

  老區忍不住,「施美寬,真沒想到你如此無情無義。」

  施美寬忽然仰起頭大笑起來,一邊拉開大門,說:「請。」

  區太太回憶到這裡,忍不住說:「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儉持見她如此激動,知道她與施美寬之間有不可冰釋的成見,因此決定不再提此事。

  可是他心底下卻同自己說,無論怎麼樣,都必需見一見美寬,把話說清楚。

  要打聽一個人,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旁敲側擊,儉持在半個月內,已經打聽到美寬在紐約曼赫頓公司的住址電話。

  一個中午,約十二點三刻,他撥到她公寓裡去,那邊應該是淩晨。

  電話響了五六下,才有人來接。

  聲音很清醒,不像自睡夢中驚醒,儉持放心了。

  他並不覺得尷尬,因為對他來說,他並沒有與美寬分手,他上幾個月才見過她。

  「美寬?」

  「哪一位?」

  「美寬,我是儉持。」

  對方怔住了,靜默數分鐘,儉持可以聽見那邊警車嗚嗚,那是紐約的特色。

  「啊,好嗎?」非常淡漠陌生。

  「托賴,我不錯,你呢?」

  「也還好,時間不早了,我們改天再談。」她不願講下去。

  儉持很容忍,「下次到我們這邊來,與我聯絡一下,可以嗎?」他報上電話號碼。

  但他知道她沒有寫下來,因為她太快回答:「好,改天見。」立刻掛斷。

  儉持心死了。

  她完全不給他機會。

  過去就是過去,她不想再回頭。

  他尊重她的選擇,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夜,儉持沒睡好。

  不過第二天,他卻與區太太說:「寂寞呢,盲約也好,我願意結識異性朋友。」他的勇氣回來了。

  區太太訝異,「啊,決定自繭裡爬出來了。」

  但立刻幫他約人。

  第一次第二次,以至三次四次都不對。

  第五次王儉持看對了眼。

  那女孩子叫文結儀,濃眉大眼,白襯衫卡其褲加雙礦工靴,職業是硬照攝影師,父母已移民澳洲,她一個人住,說起來,離王儉持的家只有三條街。

  區太太滿心歡喜,「接送方便。」

  文結儀是個徒手潛水好手。

  可是他倆第一次約會,卻是與區家三口一起到郊外放風箏。

  區太太寬慰地說:「儉持終於痊癒了。」

  「可不是,文小姐勝施小姐百倍。」

  「嗯,塞翁失馬。」

  老區忽然問妻子:「你也是我失去的馬嗎?」

  區太太白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一日一儉持送女友回家,她問他:「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儉持願意更進一步發展,「好。」

  一進門,就呆住了。

  整潔美觀的小客廳以白色為主,近窗處擺著一架屏風,叫王儉持發愣的便是它。

  那座四扇的木屏風,其中兩扇已經雕花磨光,其餘兩扇卻尚未完工,木上繪著鉛筆線條,這正是王儉持為施美寬做的勞作。

  她走過去,緩緩撫摸他自己的傑作。

  它怎麼會在這裡!

  屏風右邊第一扇右下角還有他的簽名W字樣。

  「你自何處得到它?」王儉持忍不住問。

  「它很美是不是?三年前我表哥的同事移民,家裡雜物送的送,賣的賣,我剛好搬出來住,經濟情況不那麼好,想找些便宜家具,一進門,便看到了它,立刻抬回來。」

  儉持悲喜交集。

  呵一切都是註定的。

  「你看,屏風上是花與鳥,十分土樸,使人想起高更在大溪地的作品,我一直奇怪這是誰的作品。」

  儉持清清喉嚨,「我。」

  「什麼?」

  「我。」

  文結儀瞠目結舌,「怎麼可能,來龍去脈全部不對,講解釋。」

  「看到簽名式嗎,還有,設計初稿還在我書房裡,我帶你到我家看。」

  文結儀即時二話不說,跟著王儉持回家。

  儉持有證有據,立刻取出草圖,一攤出來,文小姐便呆住。

  她又笑又歎,「這……怎麼可能,太湊巧了,我完全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喜歡那具作品,它一直陪了我三年,我對於它的花紋熟悉萬分,我就是屬意它尚未完工,有一度認為是故意的。」

  王儉持微笑。

  文結儀也笑了,「真沒想到屏風先來,人後來。」

  儉持抬起頭,「都一樣啦。」

  事情就那樣定下來了。

  儉持特別珍惜這一段感情,志在必得,故盡心盡意,他的回報也十分理想。

  生活納入正軌。

  儉持唏噓,噫,再過幾年,肯定連他自己都不復記憶他曾是個昏迷的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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