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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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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日後 王儉持睜開眼睛,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白,他嘗試移動雙手,忽然聽到一具儀器密切的警號聲嘟嘟嘟地響起來,一定由他的手所引發。 接著有人走進來,「醒了,病人醒了。」 王儉持掙扎。 有人輕輕按住他,「不要動,我是陳醫生,」有電筒的光芒集中在他的眼前,醫生在照他的瞳孔,「你終於醒來了。」 王儉持本能地閉上雙目。 「能說話嗎?」 王儉持聲線沙啞,「我為什麼在醫院裡。」 「你為什麼在醫院裡?」醫生像是聽到一個最不易解答的問題,「據我所知,你在這裡已經躺了三年多,你是本院昏迷時間最長的病人。」 王儉持呆住了,他喉嚨發出嘎嘎的聲音來,頹然倒在枕上。 接看醫生與看護與他做一連串的測試,他均一言不發,三年了,他竟躺在這裡一千五百多個日子。 看護年輕而秀麗,笑容可掬,「需要什麼,儘管對我說。」 「告訴我,」王儉持問:「我因何入院?」 「你不記得了?」 「請你提點。」 「你在家做木工,電鋸的插頭沒正式接駁好,接觸到金屬,你觸電昏迷。」 王儉持想起來了。 那不是他的家,那是美寬的家。 美寬!他的親密女朋友。 他認為美寬的新居少了一張屏風,由他幫她設計,於是在小小露臺上開工。 他記起來,屏風已做了一半,他這個藝術系學生正洋洋得意,就在那個上午,他的電鋸誤搭在鐵欄杆上,他只覺得渾身一震,就失去知覺。 「那,那只是昨天的事!」 「不,王先生,三年已經過去。」 「美寬,我要去找美寬。」 「王先生,你如有電話號碼,我大可幫你聯絡,你此刻不便走動。」 王儉持立刻報上號碼:「施美寬,6042131。」 「我儘快幫你去打。」 「還有,公司是9221888。」 王儉持鬆口氣。 幸虧父母早已故世,不然的話,他們不知多麼傷心。 此刻,他心裡只有美寬一人。 半晌,看護回來了。 「怎麼樣?」 「家裡號碼不對,接電話的人說是間教會。」 王儉持焦急萬分,「公司呢?」 「施美寬兩年前經已離職。」 「什麼!」 「王先生,別擔心,先處理身體再說,你要經過一連串嚴格的物理治療方能出院,本市那麼小,找一個人並不難,明查暗訪,你一定會得到答案。」 「她——有沒有來看過我?」 看護歉意答:「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調到這裡工作不過五個月。」 王儉持沉默下來。 「有一位區先生,倒是每星期日下午總來看你。」 區陽,是區陽,他的老同學。 過了幾天,他情況略好,便撥電話給區陽。 他仍在宇宙廣告公司做事,好傢伙,一定升了級了,有秘書鶯聲嚦嚦替他問明客人姓名及原委。 半晌,區陽的聲音傳過來,「你說你是誰?」有點不客氣。 可是王儉持一聽到老朋友的聲音幾乎落下淚來,「老區,我是王儉持,我醒了。」 老區一怔,隨即斥責道:「你這人好無聊,拿這種事開玩笑,王儉持是我好友,此刻躺醫院裡,你竟拿這種題目挖苦我?」 「老區,我真是儉持,老區,請告訴我,美寬在何處?」 那一頭沉默良久,然後老區說:「謝謝天,真是你,我馬上來。」 半小時後他就到了。 三年不見,老區紅光滿面,神采飛揚,不用說,他在事業上一定春風得意。 這個熱情的好人淚盈於睫,握住老友的肩膊一直搖。 王儉持比他小幾歲,他是他的師兄,可是現在看上去,儉持比他老多了。 躺病床上三年,肌肉萎縮,液體食物營養太好,體內脂肪大大增加,再加上頭髮長久沒有修理,衣衫不整,簡直是個疲懶漢。 王儉持開口便問:「美寬呢?」 老區反問:「你幾時出院?」 「出院也沒地方好去。」 「回家呀,別忘了你有家,我一直替你交差餉,每隔一頭半個月叫人去打掃灰塵只是有時也會利用它招呼客戶。」 是,那幢在市郊的小洋房是王儉持父親的遺產。 原來這些日子來一直看顧他的竟是老區。 「老區,你真是好人。」 「我知道你很快會醒來。」他大力拍他的肩滂。 「美寬呢?」 「準備好沒有?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王儉持馬上答:「她結婚了。」 老區訝異地說:「你怎麼會那樣說?你對施美寬沒有瞭解,她才不會結婚,她調到紐約去大展宏圖已有兩年,忙得六親不認,十分過份,誰要素擋住她的去路,格殺勿不論。」 有這樣的事? 王儉持呆住,美寬在短短三年間變成那樣? 老區歎口氣,「你再見到她來也不會認識她,儉持,我已與她絕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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