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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顫聲問:「在天之靈,媽媽,真有在天之靈嗎?」

  「你這孩子,怎麼老說些我不能回答的話?」

  醫生來了,開藥給我,替我注射,我昏睡過去。

  於事無補,我還是醒來了,體力得到補充,精神略佳,殷永亨在我身邊,焦急的看著我。

  「沒事吧?」他問道。

  我撐起來,「馬大已答應與我們上醫院。」

  他松出一口氣。

  「你只是關心這件事,是不是?」我問。

  「不,我也關心你。」他不加思索的說。

  聽了這句話,我不禁笑出來、他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討好的話了?

  我輕聲問:「你知道我生母的終局?」

  他把眼睛看向遠處,「猜得到。」

  「勿告訴馬大,她不曉得。」我說。

  「也別告訴你父親,他也不曉得。」

  我訝異。

  「我們所知……他以為是疾病。」

  我忍不住悲憤。

  「他很快會隨她上到天,一切會成為過去。讓他去得安樂一點,在那裡,他若碰得到她,她會對他言明一切。」

  「是,」我說,「希望如此。但到了那裡,尚要見到仇恨的人,真是永遠不得解脫的煉獄。」

  殷永亨嗤一聲笑出來,「哈拿,你的笑話真殺死我,永遠在最不適當的時候噴出來。」

  我們忍不住握緊雙手。

  「唔哼。」

  我一抬頭,看到馬大。殷永亨嚇一跳。

  「這麼像!」他驚呼。

  「我是漂亮的那一個。」馬大仰仰頭。

  殷永亨為之氣結。

  馬大隨即說:「你別以為你哄得哈拿就哄得我,我比她聰明。」

  我無精打采的說:「別看咱倆長得相像,她是精品,我粗糙得多,上帝造人,不公平如斯。」

  馬大說:「哈拿,你是怎麼了?」

  殷永亨問:「可以出發了罷?」

  「去哪兒?」我茫然問。

  「去醫院呀。」馬大不耐煩的提醒我。

  「哦。」我起身換衣服。

  馬大替我用毛巾抹面孔,為我梳通頭髮,結成辮子。

  殷永亨在一旁呆視,他喃喃說:「如照鏡子,完全一模一樣。」

  梳洗停當,我們跟殷永亨的車子上路。

  我因為刺激過度,反而不覺得如何,馬大卻緊張。我握住她的手。

  我說:「一會兒你見到他,不用說什麼。」她點點頭。

  病房在三樓,我與馬大一路走上去,迎面的醫生護士都投來詫異的眼光。馬大走得很快,我因腿上不便,因此墜後,殷永亨故意止步等我,我有點感激。

  在轉角處我看到馬大被梅令俠截住說話,我知道他認錯了人。

  他正在說:「哈拿,你來得剛合時——」

  而馬大瞪著他。

  他隨即看到我走上去,張大了嘴,沒了聲音,看看馬大,又看看我,立刻明白是認錯馬大作我,但是還是禁不住訝異。

  我說:「我們自己倒不覺得那麼像。」

  馬大推我一下,在我耳邊說:「還寒暄話家常呢?人在哪裡?見過好速速走,了件事。」

  「跟住我。」殷永亨說。

  他推開病房門,一陣藥水味沖出來,馬大即時皺上眉頭。梅令俠緊緊跟在我們身後。

  殷若琴喃喃的說:「玉肘、玉珂。」

  我問殷永亨,「什麼?」

  「那是他給你們取的名字。」殷永亨說。

  我沒好氣,馬大在一邊低低的咒駡:「俗得要命。」

  我大力推她一把,這不是說氣話的時候。

  「你們過來。」他說。

  馬大不肯過去,雙腳釘住在病房門口。

  我自昨天看過他的日記,益發對他的懦弱表示厭惡,並且憎恨他。

  「過來。」他不住的懇求著。

  馬大叫我說話,用手肘碰撞我一下。我們兩個人,你擠我,我擠你,誰也沒有挪前一步。

  終於殷永亨說:「大家坐一會兒罷。」

  馬大說:「我還有點事,你們坐,我要走了。」

  「玉珂——」老人叫她。

  馬大奪門而出,梅令俠急急跟出去。

  殷永亨瞪著她的背影,徒呼荷荷。

  我覺得老人在利用他時日無多的悲劇在要脅我們遷就他,最好我與馬大一人握住他一隻手,直至他上天堂,或是下地獄。

  他根本就是這麼一個人,有豔福的時候盡享,但即使人人離他而去,他亦有勇氣活下來,直到今日。

  我並沒有拉住馬大,有我一個人泥淖深陷也已經足夠。

  護士進來說:「休息要緊,讓病人休息。」意下請我們離開。

  我再恨他,也只能夠說:「我們改天再來。」

  他喉嚨裡發出一陣混濁的聲音,護士擺手叫我們走。

  我們甫出病房,便遇見殷瑟瑟,我沒有心思與她鬥嘴,向她點點頭。

  她吃驚,「你不是在醫院停車場?」

  我說:「那是馬大。」

  「啊,另外一個。」她今天很善意,「真像,不過她比你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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