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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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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人而論,誰變心都害不死我。」 「你別嘴硬,到那個時候,頭一個死的是你。」她笑。 我放下亞斯匹靈,「明天我去殷家。」 「祝你好運。請你記得每一則細節,我很想知道。」 「嗯。」 我並沒有預先通知殷家,自己開著車就去了。 碧水路風景之幽美,難以形容,離市區雖然遠一點,但是值得,每天下班,獨自駕車回家,就已經夠鬆弛,當然,住在靈秀地的未必都是清秀人。 到了殷家大門,發覺他們家的佈置十分別致,園子裡種植棕擱樹,美人芭蕉開著鬥大的紅花,充滿熱帶風情,大門用袖木造,雕刻花紋圖案。 門打開,女傭問我是誰。 我說:「裘哈拿。」 她關上門,前去通報。 真鬼祟,應該請我進去坐下才是,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是獨行大盜?他們也太小心了。 過了十分鐘,另外有人來應門,用很親昵的聲音問:「是哈拿嗎?你終於來了。」 門打開,是一個年輕人,跟殷永亨差不多年紀,但活潑得多,穿著考究,顏色配搭得十分舒服時髦,一眼看就知道他走在時代的尖端。 我向他點點頭。 「舅舅等你好久,哈拿,天天早上問:『我那兩個女孩子呢?』晚上又問:『我那兩個女孩子呢?』」 他學得活龍活現。我冷冷看他一眼,我對他的印象比對殷永亨略佳,但聖人的話我一向相信,夫子說:巧言令色鮮矣仁。 「對,我還沒介紹自己,」他說,「我叫梅令俠,是你親表哥,我的媽媽同你的爸爸是一個父母生的。」 真親,我跟這個人就此發生血源關係,不可以分割,但情感上,他是陌生人。 「醫生在樓上,你坐一會兒,立刻可以上去。舅舅會很高興。」梅令俠說。 梅令俠長得很英俊,有一雙會笑的眼睛,在家呆著,也這麼打扮,我也無暇欣賞他的衣服鞋襪,呆呆的坐在偏廳。 殷宅的內部完全用酸枝家具,襯著巴的蠟染布的窗簾,別有風味,一看就知道宅主人是南洋華僑,土朴但不俗,地方寬敞,氣氛悠閒。 梅令俠說:「我媽媽來了。」 我轉頭,看見一個穿黑的中年婦女,面貌很端正,雙手攏在身前,一點表情都沒有。 「叫我梅姑姑好了。」她的聲音像是靈格風錄音帶般平板。 梅姑姑,我想:多麼戲劇化的名字。 她瞪著我,「你爹傳你一個多月,你明明在香港,為什麼不來看他?」 我不出聲,甚覺她多餘。 梅令俠,她的兒子,連忙打圓場:「哈拿也許要經過一番矛盾才能決定來見父親。」 我對這傢伙肅然起敬,他倒不是一味胡來,單靠一張嘴的,看情形他頗用過一番心思,知道我們家的背景。 我冷冷的看著梅姑姑。坦白說,如果人可以選親戚,我情願老英姐做姑姑,老胡師傅做舅舅。 「哈拿?」梅姑姑當下皺一皺眉頭,「你們家是什麼教?」 「基督教。」我答道。 「我們信天主。」梅姑姑說,「是不是,令俠?」 他兒子很尷尬。 梅姑姑以觀望異教徒般的眼色上下把我掃瞄一輪,「跟我來。」她嚴肅的說。 我偷笑,她大概連吃飯如廁都抱著這種神聖的態度。 我跟她上樓,樓梯角放著許多瑰麗的雕像,有些是木雕,有些是錫制,一具具神采飛揚,詭秘十分。 這都是殷若琴自南洋帶回來的吧。 老實說,我們唐人的十八羅漢何嘗不可怕,千手觀音第一次見到,一定嚇得做惡夢,所以我一下子便釋然。 殷若琴的睡房是套房,推開門,先見到書房與休息室,然後再見到睡房。 他躺在床上,身邊有護士。 我第一個感覺是:這個人應該躺進醫院裡。 第二個感覺是:他還活著?面孔如黃蠟製成的骷髏,眼眶浮陷,正昏睡。 跟我想像中全然不同,我非常後悔,原來殷永亨並沒有誇張,他真的病重,真的隨時會得撒手西去。 我還以為他會以二十年代大明星的姿態迎出來,撥弄一下小鬍子,以戲劇化的口吻同我說:「哈拿,我兒——」 我太樂觀幼稚了。 護士站起來說:「他剛睡著。」 我駭然想:他還會醒來嗎? 死氣已經籠罩了他的臉。 「什麼時候醒?」梅姑姑問道。 「約一小時後。」 梅姑姑厲聲問我:「你會為他逗留一小時吧?」 我說:「我會。」長歎一聲。 真沒想到他真的病入膏盲。 梅令俠殷勤的為我取來飲料,陪我說話。 「——這屋子一共七個房間,我們住著一個護士,三個女傭,兩個司機,一個園丁。」他統計著,「你搬來住的話,最好選二樓對牢池子那間房,有落地長窗,比較舒服。」 我問:「你在這裡住?」 「我母親是寡婦,我當然跟舅舅住。」他理直氣壯。 我又問:「你不去上班?」眼睛越睜越大。 「咦,舅舅病這麼重,家裡沒個男人照應怎麼行,我還有心思去上班?」他朝我扮個鬼臉,「你怎麼多心起來?把我當作遊手好閒的軟腳蟹?」 梅令俠自己說了出來,我倒不好意思,這個人不簡單,他聰明到極頂。 我說:「我沒說要來這裡住。」 「你怎麼好拒絕一個老人臨終的要求?」他詫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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