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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瑪麗不是一個美麗的女被子,但是她很真誠。

  「是的,比她好多了,你趕快用功趕上她」我說。

  「我聽你的話,我一定那麼做。」瑪麗興奮。

  「好孩子。」我說:「記住,不要有自卑感。」

  瑪麗很開心。

  蔡小姐則與瑪麗所說的有很大的出入。

  第一,我不認為她沒有男朋友。

  或者她只是不把男朋友給學生看到。

  第二,蔡小姐是很天真的一個人,瑪麗把她說得太老氣。

  我一直在等她的車胎爆。但是這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有一次她叫我帶功課本子到教務處去。

  那是一大迭課本,她的氣力不夠,我幫她的忙。

  她笑了一下,這個笑容代表了謝意。

  我看到了她的手,手指上有紅墨水漬子。

  她的手很白。手指細長有力,沒有留長指甲。

  她的確是有白皮膚,她的後頸也很白的。

  做一個學生,一直研究女角師的後頸是否白皙,是不太對的。

  但是勝我的心裡沒有那種不正確的思想。

  我只是覺得事實歸事實,沒什麼好說的。

  小學的時候,我對一個胖胖的女教師很反感。

  因為她有一次批評我的圍巾顏色不好。

  這圍巾是我媽媽織的。我不高興人家批評我媽媽的手工不好。

  所以我開始憎恨這個胖老師。

  現在想起來當然很幼稚。因為那個時候,我只有十歲。

  今年我十六歲了。想到那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我覺得她並不壞,只是她不懂兒童心理,她不時代化。

  很多落伍的父母其實也不壞,只是難得子女歡心。

  蔡小姐就不會,她是很瞭解的。

  她從來不批評我們,從來不責駡我們。

  忘了功課本子嗎?她說:「啊,下次記得。」

  那個忘記課本的同學,恨不得馬上死掉,而且以後永遠記得帶。蔡小姐有這個本事。

  這種本事是天生的,誰也學不到。

  將來誰娶了她,也一定很舒服,如果遲回家,她也會用同樣的聲調說:「下次記得早一點。」

  這樣的要求誰不答應呢?我一定答應。

  爸給了我錢,叫我去做兩套西裝過年。

  我說:「不要當我小孩子,我不要新衣服過年。」

  「一定要的。」媽媽說:「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過年我十七歲了。」

  「才怪呢,」媽媽說:「實足才十六歲。」

  「無論怎麼樣,穿新衣過年沒有好處。」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怪了。」爸爸說。

  結果他們還是贏了,我去做了兩套西裝。

  有父母出錢縫西裝,福氣是實在不錯的。

  媽媽又幫我配領帶、找衫衣,忙了大半天。

  花的錢實在不少呢。

  我挑了兩塊條紋的料子,看上去沒有那麼孩子氣。

  就算在街上碰到蔡小姐,我也不用作孩子狀了。

  媽說:「那塊淺色的不好嗎?」

  爸說:「隨他去吧,衣服是他穿的呢。」

  爸很好。

  瑪麗看到了西裝,她也覺得顏色深。

  「使你看上去老得多了。」她說。

  這正是我要求的。

  「我們會到蔡小姐家去拜年嗎?」我問。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這種例子,學生從來不去老師家拜年的。」她說。

  「不能破例嗎?如果你想去,我送你。」

  「您麼可以呢?做破例的事情,便是怪人。」

  「你們怎麼表示謝意?」我問:「她對你們不錯。」

  「是的,蔡小姐是好人,又自願替我們補習。」

  「如何報答她?」我追問:「總要有表示的。」

  「在畢業的時候,我們送她一套鋼筆。」

  「鋼筆?」

  「是,或者一隻手錶,可以刻字。」她說。

  我不響,我想送東西給老師,這兩樣都是不錯的。

  我沒有反對的理由,所以我不出聲。

  大概這個年假,我沒有機會見到蔡小姐了。

  瑪麗問:「你覺得怎麼樣?我們送的東西好不好?」

  「好。」

  一個學生,要見老師,真的這麼難?

  除了坐在課室裡,真的哪裡都見不到了嗎?

  一定有個辦法的,我必須動動腦筋。

  瑪麗問:「你看上去好象有點不開心呢。」

  「是的。」我說。

  我怎麼會開心呢。我這樣的愛她。

  但是我看不見她,又沒有機會與她說話。

  我知道這是沒有希望的事,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儘量壓抑我的感情,但是我還是日日夜夜的想起她。

  那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我每一分鐘都想她。

  不論我吃飯睡覺,穿衣洗澡,都想她。

  蔡小姐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上課的時候看見她,反而覺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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