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個女人兩張床 | 上頁 下頁
二十


  玩得累了,小如在車上盹著。

  承諾把孩子送回家,回家途中,已覺不適。

  她把車停在路邊,嘔吐良久。

  她覺得眼前發黑,勉強回到家中,已經支持不住,倒在床上。

  承諾沒有開燈,在黃昏黝暗光線中,她仿佛看到門口有幢幢人影。

  「誰?」

  看真了,原來是亡母。

  她靠在床上發呆,手足冰冷。

  母親向她走近,一邊問她:「承諾,為何對姐姐下毒手?」

  承諾的聲音非常淒苦:「媽媽,你不公平,她什麼都有,我一無所有。」

  「承諾,各有前因莫羨人。」

  「可是,她那麼近,那麼富庶,我非常妒忌。」

  母親走近,「承諾,我來接你回去。」

  「什麼?」承諾張大了嘴。

  「承諾,跟我來。」

  「不不,你要的是承佑,母親,你弄錯了」

  母親幽幽地說:「這種事,怎麼會搞錯。」

  母親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承諾忽然落下淚來。

  母親將她擁在懷中,「承諾,是我不好,我走得早,沒好好管教你們。」

  承諾緊緊擁抱母親,不再說話。

  她沒有再醒來

  一個星期過去,不見妹妹,電話又沒人聽,公司說她早已辭職,承佑急得如熱鍋上螞蟻,與鄧律師商量之後,通知警方,破門而入。

  他們發現葉承諾躺在床上,已無生命跡象。

  承佑驚得呆了。

  妹妹居住環境如狗窩,亂、髒,真沒想到她會那樣委屈。

  承佑由鄧律師陪著到警署。

  警官說:「初步調查,無可疑之處,是一宗自殺案件。」

  承佑抬起頭,茫然問:「她為什麼要自殺?」

  鄧律師陪承佑回家。

  承佑又問:「她為什麼要自殺?」她哭了。

  鄧律師沉吟,「她顯然有比較黑暗的一面,不為人知。」

  「我是她姐姐,有困難,為何不同我說?」

  「也許,唉,她見你也有難處。」

  承佑飲泣,「她裝作沒事人一般,強自振作,我一點也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妥。」

  鄧律師說:「警方說她用砒毒自殺,很可能混在飲料中,逐日逐日加深,這是很麻煩妁做法,但是,痛苦減至最低,最後,心臟麻痹停頓。」

  承佑用手掩住臉,「為什麼?為什麼?」

  「在她手袋中搜出藥瓶,證實是同類毒藥,一切無可疑。」

  「她還答應做小如的監護人……」

  鄧律師心一動,他抬起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有可能嗎?不不,不會。

  葉承諾受不了生活壓力,動了輕生念頭,如此而已。

  而她姐姐承佑反而力抗癌魔,獲得勝利。

  保母端出茶點。

  承佑泣不成聲,「妹妹做的薄荷蜜糖茶最好喝,有一股淡淡的杏仁香味。」

  鄧律師又一怔:

  杏仁味?砒毒也有杏仁味。

  他脫口問:「誰泡的茶?,」

  保母答:「二小姐在的話,多數由她做。」

  鄧律師想半晌,仍然沒有答案。

  小如本來在別處玩,忽然出現,伸手取蛋糕吃。

  這時,有人按鈴。

  保母一時走不開,鄧律師說:「我去看看是誰。」

  大家的注意力轉移。

  這時,一宗奇怪的事發生了,小如臉上忽然露出閃爍的笑容,她伸出小手,飛快地把母親及鄧律師面前的杯子調換一下。

  是,杯子換轉了。

  原來,葉承諾一直以來,在郭家喝到肚子裡的,都是她自己做的苦杯。

  小如知道多少,她看到什麼,誰也不知道,她也不會對人說,從頭到尾,小如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抬起頭來,亮晶晶大眼睛看上去根本不像遲鈍兒,她吃完蛋糕,離開茶桌,回到房內玩耍。

  按鈴的是兩個小小女童軍捐募善款,鄧律師慷慨地把她們送走。

  他回到座位,拿起茶杯就喝。

  承佑輕輕說:「這只杯子不是你的。」

  「什麼?」鄧律師看看茶杯。

  「這一套威士活瓷杯看上去只只一樣,其實有異,是我親自挑選,我知道其中分別,杯口圈子上花朵數目每只不同。」

  「是嗎。」鄧律師笑,「調亂了也沒關係吧。」

  承佑也微笑,「當然無所謂。」

  鄧律師又像想到什麼,終於,他喝完茶告辭。

  原來,葉承佑認得每只杯子。

  她知道多少,她又看到多少?

  門關上了。

  承佑揚聲:「小如,小如。」

  保母帶著小如出來,「媽媽叫你呢。」

  承佑對女兒說:「補習老師很快就來,你好好認字。」

  小如一聲不響緊緊抱住媽媽。

  承佑輕輕說:「現在好了,沒有人再會傷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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