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段雲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
我像那只玳瑁貓,偶然可以使她展顏一笑,可是雖然在她家裡這麼久,是沒有地位的。她離開了他,可是她的身體裡無處不是他,我是沒有地位的,我明白了,即使我走了,另外一個男人來了、那個男人也是沒地位的,她只是屬他一個人。 她當我是什麼呢?小朋友。她說:「小朋友,他待我很好,很尊重我,很照顧我,很喜歡我。」我是她小朋友。 那一日我回家,小燕在等我,她顯然等了很久,很累很累了,我頭一個感覺就是認為她傻。我天天跑到四姊家去坐著,至少她不介意,至少四姊比較歡迎我,但是小燕來到我這裡,我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給她看,她也應該明白了,她還來做什麼? 第二個感覺,我覺得她過了分,因此有點可憐。 她見到我,站了起來,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看著我。一臉的憔悴。 我呆呆的站著。誰的心屬誰,是先一輩子註定的吧?是不能移動的事宜。 小燕疲倦的問我,她問了我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她問:「一個人一生可以戀愛幾次?」 我毫不猶疑的答:「一次。」 「為什麼有人愛了又愛?」她問。 「只有一次是真的,那人心中明白,其餘都是偽裝的。」 她問:「愛好還是不愛好?」 「人各有志。」我說。 她微笑,低下了頭。 我扶著她,「你應該打一個電話來,那就不用等我了。」 「打電話也找不到你,所以我才找了來,我不是不知道這麼做是失禮的,沒有面子的,不恰當為。但是我不能禁止自己,我只是想見見你,是什麼令你討厭我呢?」她微笑。 我把她領到我的房間,讓她洗了臉,給她茶。我跟她說:「我一點也不討厭你。」 「你也不喜歡我。」 「不不,這是錯的,如果有別人來問我;『你喜歡小燕嗎?』我一定答:喜歡。」 她笑了,沒有再問下去。 她看著我在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功課。很是高興,她說:「進展得很快,你一定是躲到圖書館去做功課了,不然怎麼找不到人?而且做了這麼多.相信畢業是不成問題了。」 「是的,」我說,「論文是沒問題了。還得溫習一下,應付考試,你呢?」 她躺在我的床上,稚氣的臉,扁扁白白的、她看著天花板說:「三個星期沒動筆記了,以我一向的成績來說,還是可以及格的。」 我指著她:「我們的要求不是及格,而是第一,除了第一,第二都不是一回事。」 「奇怪,上次見你,你還很頹廢,要罷讀罷考,怎麼一下子不見,換了個人似的?」她微笑的看著我。 我沒有辦法解釋,我不能說,那只是為了四姊的一句話,因為四姊說,她要我好好的念書。 她說:「那也不必臉紅,人的情緒當然有高潮低落,能夠集中精神念書是最最幸福的事。」 我不響,低頭玩弄一支鉛筆。 「黃走了。」她說,她是忽然這樣說的。 我一時沒會意過來,「什麼?」我問。 「你記性真壞,你記得四姊沒有?」她問,「四姊的男朋友,他在屋子裡等了一個月,走了也沒有找到四姊。」 「哦?」我問,「他一點蹤跡也找不到?」 小燕說:「不是,他曉得四姊沒有離開這城,只是她不願意回去,他也沒有必要苦苦的去求她,過了一個月,可知她不是衝動,黃說他們兩人已經過了追求懇求的階段了,沒有做戲的必要,放戲又做給誰看呢?所以他回去了,那層房子的鑰匙他自己留了一條,另外一條在我身邊,可是我沒有見過四姊。」 我問:「他是不是很想念四姊?」 「我看沒有,他不是一個七情上面的人,而且他一年也見不到四姊多少天,他在香港還有他的家,他是一個大忙人,生意又多又煩,能夠為四姊犧牲這一個月,在那間屋子裡等她回來,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他說,那屋子是送給四姊的,她不要搬走,只要她一句話,他決不去打擾她。」 我冷笑,「果然是很大方的樣子,可是真愛一個人的時候,是大方不起來的,這點他不明白吧?」 「中年人……人到中年百事哀,最哀的是感情麻木,還笑我們年輕一輩浮躁衝動。」我說。 「可是男人如果像一條軟皮蛇……那又該多恐怖,我不喜歡男人那樣。」小燕說。 「做男人也不好做,這又不是,那又不是。」我說。 「做人根本就難,沒男女之分。」小燕說。 我笑,「聽這口氣,完全跟四姊一樣。」 「你又沒跟四姊說過幾句話,你怎麼曉得?」她問。 我不響。 「你仍然愛慕她?」小燕問。 「永遠。」我淡淡的說。 「你有沒有告訴她?」小燕問。 「我愛她,與她何干?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沒有這個必要。我還是玩石擲鉛筆。」 「這是什麼論調?」小燕說,「不過現在她失了蹤,多說也沒有用呀,愛一個人,應該告訴她。」 「告訴她有什麼用?她若是明白,你不說她也感覺得到,這年頭,誰是傻子?你說!」我的語氣並不好。 可是小燕沒有生氣,她說:「但是我把事情說明白了之後,我沒有後悔了,我盡了我的力。」 我說:「愛情不是競跑,不是考試,盡了力也沒有用。」 「我不管,咱們兩個人的觀點不一樣,你太消極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