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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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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習慣一個人辦事了,快一點。」她說。 我坐在她床沿,我說:「四姊,如果你真不回到那裡去了,為什麼不回家?」 「家?」她愕然,「什麼家?」 「香港、臺北,你總有家呀。」我也愕然。 「沒有,」她說,「我沒有家。」 「父母呢?兄弟呢?」 「沒有。早過身了,我沒有兄弟姐妹。」她微笑,「我在哪裡都一樣,我選了這裡,是喜歡這個城。你放心,搬一個家太方便了,我今天下午之前就可以找到房子。」 我默默的去上學。 學生裡沒有什麼新鮮事。幾個外國女同學還是撒嬌撒癡的跟教授打情罵俏,我深覺乏味,三小時便完了課,趕回宿舍,四姊還沒有回來。 我在房間裡等,她是三點鐘到的。 我去找她,她洗了澡,穿著毛巾浴衣。 她的臉上很明朗,一點憂傷也看不出來,只是膚色仍然一樣的白,白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我問:「怎麼樣?」 「找到房子了。」她笑,「我還買了一部小迷你、同時又去求職,還洗了頭,喝了一杯茶。快不快?」 「太快了。」我笑,「五小時辦這麼多事,人家四圈麻將還沒有搓完呢。」 她說:「搓麻將有搓麻將的樂趣,我要搬走了。」 我問:「你的新地址,可以告訴我嗎?」 她說:「你自然不能告訴別人的,現在我或者有工作,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麼樣高朋滿座了。家明,我跟你一塊兒去吧,你也可以看看我新居的樣子!很不錯的,連家具,一房一廳,小小的地方,一個人住剛剛好——」 我們坐了她的小迷你,迷你車是白色的,到了她的新居。新居真的很漂亮,全新,有家具。她叫我去煮菜,我發覺廚房已放著不少食物了。 等我做了茶與點心出來,她已經開始把衣服掛進衣櫥裡,把照相架子取出來放在床頭。 我說:「不要心急,慢慢的做。」 我抄下了她的電話號碼。 她坐下來吃茶。 我問:「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在這裡?」 她點點頭。 「我明白了。」我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如果要找朋友,她會自己去找的,犯不著我操心。 「我可以常常來看你?」我問。 「可以。」她說。 「你休息吧。」我說,「當心自己的身體,不要太輕率。」 她點點頭。 我取過外套。「現在天氣時冷時熱,說不定的,今天冷下來了,這天氣最容易——」 我轉過頭去,看到她一臉的眼淚,她嘴角微微一個笑。 我連忙把大衣放下來。 我說:「我不走了。」 她的眼淚滾滾而下,我掏出手帕給她,她並沒有用,只是放在膝蓋上。我走到窗口站住,看出去,隔壁人家的貓走到她的窗戶來了。 我鎮靜的說:「我總是在這裡的,你放心,不管你怎麼想,我總是在這裡的。」 又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有一隻貓是很好的。」 她又恢復平靜了。 如果我像她這麼忍耐,我是一定會發瘋的。 我走了。 我到一家畜店,買了一隻小小的玳瑁貓,把它的頸皮抓起來,它的四隻爪馬上縮作一團,這證明它不是懶貓,我看看它的頭,圓圓的,我看看它眼睛,圓圓的,我忽然愛上這只貓了。我把它放在櫃檯上。付錢,它的身子縮成一隻小球一樣。我把它放進口袋裡。好貓,又不抓人,又不亂叫。 店員問我:「你叫它什麼?」她是個老太太。 我想想,說:「貓。」 老太太說:「那是不錯,它是只貓。」 我把貓交給四姊的時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 「呀!她叫,「貓!」 那只小貓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四姊看著它笑,我分辨到她真的笑容與假的笑容。 她以前展露的笑,全是假的,那只是一種裝飾。呵我可憐的四姊,她的笑原來不過是等於她身上一件漂亮的毛衣,因為她做得實在太好了,所以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沒有人。但是真與假終久是有分別的吧,我看了她的真笑容,才知道她的假笑。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是何等掩飾她自己啊。 她才只有那麼一刻,隨即沉著下來,她說: 「家明,你真是個好孩子,謝謝你了。」 我看著她,噢是的,我愛她,有什麼關係呢?我愛她,沒有遺憾,沒有疑惑的,我愛她,是幾時發生的事?我不知道。或者是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 我不怪我自己,我偏偏愛上了她。不是寂寞,我可以忍受寂寞,我寂寞了那麼些年.那種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的寂寞,與世界完全脫離了關係的寂寞,不不,我可以忍受寂寞。也有很多女人在我身邊晃來晃去,不是為了要一個女人,不是。我只是愛她。 「咦?」她看著我,「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我還有點功課要做,我先回去了,你當心自己,你隨時叫我,我馬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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