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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聽說這類高貴共管公寓入住之前業主團要查身分。」

  「是嗎?我與唐奴是朋友。」

  裕進微笑,啊,已晉身做國際級明星了。

  公寓門打開,看到中央公園全景,地方不大,但已十分舒適。

  印子一進屋,五官漸漸掛下來。

  「裕進,你要結婚了。」語氣悽楚。

  裕進輕輕說:「有這個打算。」

  「是位甚麼樣的小姐?」

  「讀書人。」

  他取出皮夾內小照讓印子看。

  印子惆惘地凝視相中人,照片雖然小,拍得並不好,也看得出那是一個極其清秀的女子。

  印子沮喪地說:「與你真是一對。」

  「謝謝,她未必答應嫁我呢。」

  「甚麼,不嫁陳裕進?」

  裕進微笑,「你也沒嫁我。」

  「我配不上你。」

  「對,甩掉我還是因為我太好的緣故。」

  「都是真的。」

  印子伸手撫摸裕進的臉。

  「我的咖啡呢。」

  印子到廚房去。

  裕進參觀她的睡房,真沒想到會那樣簡單,只得一張白色的床及一隻米奇老鼠鬧鐘。

  劉印子反璞歸真了。

  另一個房間是書房。裕進一眼就看見一具小型天文望遠鏡,咦,好眼熟,這真是別出心裁的擺設。然後,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來,這不是當年他送給她的禮物嗎。原來她尚知珍惜,全世界帶著走。

  裕進低下頭,人就在身邊,可是咫尺天涯,相遇也不再相識,他們都變了。

  他站在書房門口,像是在哀悼甚麼。

  然後,他清醒過來,幫印子搬出茶點。

  她坐下來,他看到纖細的足踝上有一個囍字。

  「外國人看得懂嗎?」

  印子噗哧地笑起來,「她們也學著在身上寫中文字,有一個金髮女郎,在臂上紋了一個雞字。」

  裕進差點連茶也噴了出來。

  「裕進,生活好嗎?」

  兩個人都在笑,但不知怎地,心底卻都想流淚。

  「好,裕逵快做媽媽。」

  「我聽你祖母說過。」

  「對,謝謝你時時去探訪他們。」

  「最危難的時候,他們收容過我,感恩不盡。」印子說。

  「但是很多人情願忘記,世界就是那麼奇怪,一家暢銷雜誌三十周年紀念,宴會中請來和尚、請來歌星,卻不見歷任編輯及寫作人,女明星在外國結婚,關上大門,把捧紅她的記者當仇人……」裕進說。

  印子答:「我不是忘恩的人。」

  「萬幸。」

  「不過,我結婚時才不請你。」

  裕進說:「我結婚也不請你。」

  兩個人都笑了,幾乎沒落下淚來。

  「來,我們到街上走走。」

  兩人像老友那樣守禮,到中央公園附近散步。肚餓,在街邊買了熱狗,依偎著吃了。

  「到紐約來特地買戒指?」

  也許是故意路過,但裕進自己也答不上來。

  「有些女孩子生來幸運,在溫暖家庭成長、父母疼愛、學業有成,稍後,又嫁到體貼忠誠能幹的丈夫。」

  「哪裡有你說得那麼好。」

  「而我,註定一世飄泊浪蕩江湖。」

  「一世十分遙遠,言之過早。」

  「裕進,我得走了,我這次來是拍外景,得去歸隊。」

  「印子——」

  兩人在街上緊緊擁抱。

  然後,他們微笑道別,在自然歷史博物館門口分手。一轉背,印子就默默流淚,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然,今日的她身上動輒戴著百萬美元首飾,全球名城都有產業,家人生活安枕無憂,還為何流淚。

  靈魂深處,她知道,那都用她最珍惜最寶貴的一樣東西換來,心內揪動地痛。

  她約了人,但不是電影外景隊。一輛黑色大房車在華道夫酒店門口等她。看見她出現,立刻有一個中年男子下車迎過來。

  「急得我,你遲了個多小時。」

  印子答:「對不起,我迷路。」

  「我只是擔心,叫我等,沒關係。」

  那男子氣宇不凡,與洪钜坤不相伯仲,可是更年輕一點。

  印子挽住他手臂。

  「看中甚麼首飾?」

  「都很普通。」

  「那麼,到哈利溫斯頓去。」

  聲音寵愛得幾乎軟弱。

  「改天吧。」

  對方很滿足,「你甚麼都不要,幾乎哀求才願收下禮物。」

  印子答:「我已經甚麼都有。」

  「很多人不明白,以為我倆關係建築在金錢上。」

  印子想一想:「也許,是我欲擒故縱。」

  那男子卻說:「我一早經已投降,你大獲全勝。」

  「我們是在打仗嗎?」

  他誠惶誠恐,「當然不,當然不。」

  印子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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