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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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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進點頭。 印子駭笑,「那會是很長的一段日子。」 裕進說:「也不是,我平凡一生轉瞬即過。」 印子伸手撫摸裕進臉頰,「你的智能叫人難明。」 「我送你回家更衣。」 「還得換衣服?」 「去談合約,穿考究一些佔便宜。」 那天,印子挽起頭髮,換上一件吊帶裙,配涼鞋。到了大酒店門口,她走上大堂石級,差些與一個中年男人相撞。印子身手敏捷閃開,那人也不以為意,只看著地下。忽然之間,他看到雪白足背上的瑰麗圖案,不禁一怔,再抬頭,伊人苗條身形已經遠去。 中年男子身邊的助手立刻輕聲問:「可要打聽那是誰?」 那男人沒有回答。 雪白足背上的花瓣圖案已深深印進了他的腦海。 那一邊裕進到天祥廣告公司去找袁松茂。 小袁正在忙,攝影室裡有兩個身段玲瓏的泳裝麗人正在拍照,工作人員額角上淌著亮晶晶的汗珠。 「甚麼,只得啤酒?沒有劉印子,就沒有大贈送。」 裕進逗留一會離去。袁松茂追上來,「找我有事?」 裕進輕輕說:「印子原來不姓劉。」 「她們這一類女孩子身世極複雜,二十年前母親一時興奮,嫁了洋人生下她,分手,又再同另一外國人生多一個,全家不同姓氏。」 「一定很不好受吧。」 「習慣了,照樣過日子。」 「為甚麼一味挑外國人?」 「貪他們年輕時神氣呀,就沒想到頭禿得快,肚腩以倍數增加。」 裕進不出聲。 「你沒看出來?若非混血兒,哪裡有如此健美體格,這般茂盛毛髮。」 裕進抬起頭想一想,「你說她會不會跟我走?」 松茂聽到這裡,已經不敢再笑,他鄭重地說:「人家剛開始賺錢,怎麼會考慮到歸宿,裕進,你搞錯對象了,現在不是時候,再過十五年吧。」 「可是,她的道路是那樣兇險……」裕進說。 「總得闖一闖,紅起來,名成利就,星光燦爛,萬人稱頌。」 「是嗎?我還以為只有偉大文學家及科學家才有此殊榮。」 「裕進,你在外國住久了,本都市只重視金錢及豔色。」 裕進說:「我不相信。」 「你這蠢人!」 第二天,裕進問鄧老師:「是真的嗎,這真是如此膚淺變態的社會?」 「裕進,月亮有兩面,善與惡、光與黑,凡事怎可一概而論。」 裕進又問:「人為甚麼要求成名?我就從來沒想過,我享受做一個普通人。」 鄧老師笑,「你同永婷一樣,天性淡薄,是少數有福之人。」 永婷正在書房另一角幫老師收拾字畫,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來,「說我?」 鄧老師說:「早十多年,我學習寫作,也希望成名……」 裕進與永婷異口同聲問:「作家?」 「是呀,結果成名的是另外一些人。」 兩個年輕人笑了。 照說,他倆有許多共同點,應當可以走在一起,但是,卻欠缺課室以外的緣分。 鄧老師有一絲尷尬,「非常努力,也取不到效果,由此可知,能享名氣與否,也是註定的事。」 寬大的書房裡幽靜陰涼,一室白蘭花香,在這般環境裡談名利,一點也不切身,舒服到極點。 對劉印子來說,出了名,就多人找她工作,能叫更高價錢,同實際生活有很大關連。 那天,回到家,累得倒在床上。 她母親過來問:「結果怎樣?」 「導演說:『有出浴場面。』」 「光是洗澡沒有關係。」 「是男女一起洗,我已經推辭。」 「最慘是你不做,立刻有人搶來做。」 母女說話直接坦白,像兩姐妹。 「你找個圓通一點的經理人吧。」 印子說:「扣掉傭金,更不見用,我還是自己來的好。」 「老是接不到高檔工作。」 「我還有時間,不急。」 她母親卻說:「我住在這兩間鐵皮房裡已有十年,真怨盡怨絕。」 印子把一隻手擱在母親肩上。 電話響了,印子過去接聽,說了幾句。 「誰,又是那個學生?」 印子不出聲。 「你少在那種大男孩身上浪費光陰,他連自己都養不活,肯定向家裡伸手,能幫你甚麼?」印子母親說。 印子微微笑,「可是,陳裕進是一個高尚的人。」 「你愛他?」 「不,我們只是好朋友。」 「他叫我劉太太,真好笑,下次請告訴他,我姓藍,叫我藍小姐就可以。」 可是在陳裕進單純的世界裡,只有二十多歲的女子才叫小姐,其餘的,都是太太。 電話鈴又響,這回,藍女士搶著去聽,沒一會兒,她的表情忽然恭敬起來,「是是是,印子,是孟小姐找你。」 印子一怔!孟如喬還找她幹甚麼? 「喂!是印子嗎,好久不見,想同你吃頓飯,明天七時到沙龍見好嗎?」語氣若無其事,似老朋友。 印子陪笑,「我希望孟小姐有工作介紹給我。」 「工作?有呀,把張永亮導演也叫出來可好?」 印子心中有個疙瘩。 掛了電話,她同母親說:「我不去了,你幫我推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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