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印度墨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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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一時不能決定,我們有紋身印貼出售。」 裕進心一動,「有無印度墨?」 「你說的是指甲花汁?這包粉末沖水調和,可作多種用途。」 裕進立刻買下。 時間差不多,裕進趕去咖啡座。 印子遲了十分鐘,裕進心甘情願等候。 真湊巧,她額中央也有一點紅色朱砂裝飾。 裕進用手輕輕一指,「這叫做並蒂,印裔婦孺用來辟邪。」 「昨天拍的化妝廣告,一時擦不掉。」 「是洗頭水嗎?」 「不,牛仔褲。」 「那多好,至少穿著衣服,有進步。」 才說出口,已經知道造次,立刻用手堵著嘴。 可幸印子沒生氣,只是伸手打他手臂。 「別擔心收入,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是半個外國人,怎麼會知道這種諺語?」 「我正努力學中文。」 「別喝茶了,陪我到沙灘走走。」 裕進車廂裡有小小沙灘椅,攤開來讓印子坐在樹蔭下。 半晌,印子鬆弛下來,訴說心事。 「去年,母親工作的小制衣廠結束,她失業至今。」 裕進不予置評,只借出耳朵,這年頭,中年婦女不好找工作。 「我們家手頭一向不寬鬆,如今更加困難,我只好努力工作。」 「你也沒閑著。」 印子心急如焚,「我希望走紅,喊高價,拿錢回家,安置媽媽及妹妹。」 裕進意外,「你還有妹妹?」 印子露出笑容,「是,十五歲,讀高中,非常調皮。」 那負擔可真不輕。 裕進忍不住問一句:「你父親呢?」 印子看著遠處,「十年前已拋棄我們,走得無影無蹤。」 裕進立刻噤聲。 他心頭一陣難過,替印子不值。 他改變話題:「妹妹叫甚麼,影子?」他不忘調笑。 印子微笑,「叫羅薩蘿,今天生日。」 「咦,我們替她準備禮物才是,來,回市區去。」 印子尷尬地說:「我們想節省一點。」 「只送一件禮物可好,她喜歡甚麼?」 印子著急,「我知道你慷慨,可是——」 「可是甚麼?」 印子的聲音低下去,「可是妹妹收到禮物一定很高興。」 「我們快去挑選。」 裕進想送一隻手錶,可常用,又有記念價值,他取出信用卡,義無反顧,速迅成交。 又買了蛋糕,送印子回家。 他說:「你與家人慶祝,我不進去了,改天再拜訪。」 他不想扮那種古老文藝小說中闊客,買了大推禮物趾高氣揚地走進貧女家中耀武揚威,金錢萬歲。 他輕輕說:「別說我有份,免妹妹覺得突兀。」 印子點點頭。 看著她進去了,裕進才掉頭走。 那天晚上,半夜大雨,裕進想趕去幫印子接漏水。 第二天一早,她打電話來,只是說:「有空嗎,請你喝茶。」 「上午我要上課,下午怎麼樣?」 「下午我拍廣告。」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是熟人,極安全,穿著衣服拍硬照。」她強調「穿衣」兩字。 「印子,可有想過找份白領工作?」 印子笑,「我才高中畢業,薪酬低微。」 「萬事從頭做起呀。」 「我比較虛榮,好高騖遠。」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下午,袁松茂約裕進喝啤酒。 講起劉印子,他說:「追求者眾,美色永遠叫人著迷,但是,這不過是你的暑假羅曼史。」 裕進不出聲。 「都會好賺錢,似她這般混混,也月入數萬,比坐辦公室強多了。」 「以後呢?」 「甚麼叫以後?」袁松茂愕然。 裕進問:「三五七年之後怎麼辦?」 「自然有更新鮮面孔出來,取之不盡。」 「不,不是說你們,是說印子。」 「印子,你少擔心,她自然會趁這幾年找到戶頭。」 「戶頭?」裕進怔住。 「是,大戶,專有鱷魚般貪婪殘酷猥瑣的男人,恃手上有錢,虎視眈眈,看牢市面上有甚麼新鮮面孔!」 裕進沒好氣,「你說得太過分了。」 「我形容得太含蓄才真。」 裕進不出聲。 「咦!關你甚麼事,那不是你的世界,某處,自然有一位也鍾愛名校畢業的大家閨秀在等著你。」袁松茂說。 回到家,裕進攤開筆紙,蘸了印度墨,抄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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