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印度墨 | 上頁 下頁


  「假如一時不能決定,我們有紋身印貼出售。」

  裕進心一動,「有無印度墨?」

  「你說的是指甲花汁?這包粉末沖水調和,可作多種用途。」

  裕進立刻買下。

  時間差不多,裕進趕去咖啡座。

  印子遲了十分鐘,裕進心甘情願等候。

  真湊巧,她額中央也有一點紅色朱砂裝飾。

  裕進用手輕輕一指,「這叫做並蒂,印裔婦孺用來辟邪。」

  「昨天拍的化妝廣告,一時擦不掉。」

  「是洗頭水嗎?」

  「不,牛仔褲。」

  「那多好,至少穿著衣服,有進步。」

  才說出口,已經知道造次,立刻用手堵著嘴。

  可幸印子沒生氣,只是伸手打他手臂。

  「別擔心收入,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是半個外國人,怎麼會知道這種諺語?」

  「我正努力學中文。」

  「別喝茶了,陪我到沙灘走走。」

  裕進車廂裡有小小沙灘椅,攤開來讓印子坐在樹蔭下。

  半晌,印子鬆弛下來,訴說心事。

  「去年,母親工作的小制衣廠結束,她失業至今。」

  裕進不予置評,只借出耳朵,這年頭,中年婦女不好找工作。

  「我們家手頭一向不寬鬆,如今更加困難,我只好努力工作。」

  「你也沒閑著。」

  印子心急如焚,「我希望走紅,喊高價,拿錢回家,安置媽媽及妹妹。」

  裕進意外,「你還有妹妹?」

  印子露出笑容,「是,十五歲,讀高中,非常調皮。」

  那負擔可真不輕。

  裕進忍不住問一句:「你父親呢?」

  印子看著遠處,「十年前已拋棄我們,走得無影無蹤。」

  裕進立刻噤聲。

  他心頭一陣難過,替印子不值。

  他改變話題:「妹妹叫甚麼,影子?」他不忘調笑。

  印子微笑,「叫羅薩蘿,今天生日。」

  「咦,我們替她準備禮物才是,來,回市區去。」

  印子尷尬地說:「我們想節省一點。」

  「只送一件禮物可好,她喜歡甚麼?」

  印子著急,「我知道你慷慨,可是——」

  「可是甚麼?」

  印子的聲音低下去,「可是妹妹收到禮物一定很高興。」

  「我們快去挑選。」

  裕進想送一隻手錶,可常用,又有記念價值,他取出信用卡,義無反顧,速迅成交。

  又買了蛋糕,送印子回家。

  他說:「你與家人慶祝,我不進去了,改天再拜訪。」

  他不想扮那種古老文藝小說中闊客,買了大推禮物趾高氣揚地走進貧女家中耀武揚威,金錢萬歲。

  他輕輕說:「別說我有份,免妹妹覺得突兀。」

  印子點點頭。

  看著她進去了,裕進才掉頭走。

  那天晚上,半夜大雨,裕進想趕去幫印子接漏水。

  第二天一早,她打電話來,只是說:「有空嗎,請你喝茶。」

  「上午我要上課,下午怎麼樣?」

  「下午我拍廣告。」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是熟人,極安全,穿著衣服拍硬照。」她強調「穿衣」兩字。

  「印子,可有想過找份白領工作?」

  印子笑,「我才高中畢業,薪酬低微。」

  「萬事從頭做起呀。」

  「我比較虛榮,好高騖遠。」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下午,袁松茂約裕進喝啤酒。

  講起劉印子,他說:「追求者眾,美色永遠叫人著迷,但是,這不過是你的暑假羅曼史。」

  裕進不出聲。

  「都會好賺錢,似她這般混混,也月入數萬,比坐辦公室強多了。」

  「以後呢?」

  「甚麼叫以後?」袁松茂愕然。

  裕進問:「三五七年之後怎麼辦?」

  「自然有更新鮮面孔出來,取之不盡。」

  「不,不是說你們,是說印子。」

  「印子,你少擔心,她自然會趁這幾年找到戶頭。」

  「戶頭?」裕進怔住。

  「是,大戶,專有鱷魚般貪婪殘酷猥瑣的男人,恃手上有錢,虎視眈眈,看牢市面上有甚麼新鮮面孔!」

  裕進沒好氣,「你說得太過分了。」

  「我形容得太含蓄才真。」

  裕進不出聲。

  「咦!關你甚麼事,那不是你的世界,某處,自然有一位也鍾愛名校畢業的大家閨秀在等著你。」袁松茂說。

  回到家,裕進攤開筆紙,蘸了印度墨,抄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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