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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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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生育兩個孩子,下半生忙得團團轉,找學校、教功課、帶他們上音樂課、學游泳、每年暑假到迪士尼樂園暴曬……時間全被剝削光光,全無煩惱,你說好不好?」 遂心駭笑。 「遂心,我對生活毫無憧憬,是個最最腳踏實地的男人,但是,我會負責,我懂烹飪,願意下班後兼做清潔工作,半夜不介意起床餵奶。」 遂心看著他微笑,「阿黃,我愛你。」 「不不不,不是這種老友對老友的愛。」 遂心說:「有什麼分別?槍彈向你射來,我絕對會飛身替你擋卻。」 「不不不,不是夥計與夥計之間的愛護。」 遂心輕輕搖頭。黃江安失望,「你心中另外有人,是哪個人,叫你緊緊抱住,落下快樂眼淚,耳邊嗡嗡作響,再也分不清日夜。」 遂心說:「你形容得真好。」 是,在一隻木筏的甲板上,鵝毛大雪飄落在她肩膀上,四周圍漆黑一片,時空完全消失…… 黃江安卻這樣說:「遂心,那種感覺不會長久。」 遂心答:「我知道。」 「追逐它像撲火的飛蛾,周妙宜是活生生惡例,遂心,你是堅強的警務人員,你怎可朝她的路子走,你莫非著魅?」 他聲音充滿焦慮。 遂心握住他的手。 「我不能打動你?」 「黃,我不甘心那樣平庸的生活,雖然其中也有喜樂,但是一星期七日都張羅丈夫與孩子的食用,查看冰箱裡牛奶還剩多少,衛生紙用完沒有,小同學生日會買什麼禮物──我不想做這些瑣事。」 「但是生活本來如此,家庭才是避難所,越出界限,便為魔怪所乘。」 遂心看著他笑。 電話響了,找黃督察。 他去接聽,與手下說了幾句。 「已找到鬍子均問話,他爛醉如泥,須勞駕醫生替他注射,夥計說:身分證上他剛剛二十歲。」黃江安十分困惑,「這樣年輕,不是應該在讀預科?為何已天才到主持一間百餘員工的電腦動畫公司?」 「他確是人才。」 「我得回警署,看看他說些什麼。」 遂心說:「我也去。」 「遂心,你最好置身度外。」 「我答應你,我只在玻璃外聆聽,決不出聲。」 黃江安只得點點頭。 他們趕回警署,葉詠恩迎出來,「兩位督察,請到這邊坐。」 隔著單方向玻璃,他們看見鬍子均已經坐在椅子上接受問話。 鬍子均並無律師陪同,只穿一件汗衫背心,可以看到右手臂上紋著一隻正在咆吼的豹子頭。 他滿臉鬍鬚,頭髮蓬鬆,像個流浪漢,但是因為五官長得漂亮,一身鍛煉過的肌肉,一點也不覺潦倒難看。 黃江安隔□玻璃發呆。他也一向覺得自己長得端正,可是比起這位小生的飛揚英俊,真還差一大截。他輕輕歎口氣,「自歎弗如。」 「上帝待有些人,的確特別恩寵,一票中,才貌兼得,不必苦幹流汗。」 只聽得警員問他:「你最後見周妙宜,是什麼時候?」遂心也問過這個問題。 「我查過記錄,是本年九月十一日。」 「這可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她二十歲生日。」鬍子均聲音低啞。 「你們談到什麼?」 「她希望我改變生活方式,安頓下來,組織家庭。」 「你怎麼答?」 「我很坦白告訴她,這件事全無可能,我二十年之內絕不考慮結婚,我住在公司內,我熱愛工作,一周工作百多小時,那裡才是我的家,任何人都不可以叫我改變生活方式。」 「她聽了怎麼說?」 「她勸我試一試,我拒絕,我不想給她任何幻覺。」 「純粹因為工作?」 「她的精神漸漸恍惚,騷擾同事工作,我請求她不要再到公司來,她不是我的理想女伴。」 「她反應可算激烈?」 「沒有,她呆想一會,答應分手。」 「這件事可有人證?」 「全公司都知道,我沒有秘密,同事是我的朋友,也是家人。」 「全部是女性?」連警員都羡慕。 「正確。」 警員好奇,「為什麼?」 「我們聘請員工,要求原創力、細心、耐性,符合規格的偏偏全是女性。」 「公司創辦已經三年?」 「是,由家母借出三十萬元協助成立,今日市值億元。」 「你並無讀畢中學?」 「我的興趣不在解剖青蛙及滾軸溜冰,我知道我損失了很多,但是並不後悔。」 「你嗜酒?」 「不,這次喝醉是意外。」 「多謝你合作。」 他忽然問:「請問我可以見一見關遂心督察嗎?」遂心站起來,被黃江安按住。 警員說:「關督察休假,而且她不負責這件案子。」 鬍子均用手捧住頭,嗚咽一聲。 警員問他倆:「還有什麼問題?」 黃江安問遂心:「你說呢,我們可否起訴鬍子均刑事疏忽導致他人死亡?」 遂心輕輕答:「他還未滿二十一歲,不羈、瘋狂,他沒有欺騙任何人,接近他的異性應當知道處境。」 黃歎口氣,「原來你是知道的。」 遂心知道他在挪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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