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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誰知師母有點感慨,悄悄答:「那時他在我公司做文員,由我工作供他讀美術系。」

  遂心一怔,不出聲。

  聽語氣,都知道孫師母是何等寂聊。

  「十五年過去了。」她抬起頭,有點不置信的樣子。

  遂心輕輕問:「你們有幾個孩子?」

  「三個,這個才七歲。」

  照說,七歲已不用緊緊摟著,可是師母像是想抓住一些什麼。

  傭人叫她:「太太,蛋糕與霜淇淋可是現在拿下去?」

  她驟然回到現實世界,有一刹那的詫異,會否對陌生人說得太多?

  她恢復了一個師母應有的樣子,「這位同學,你也去用點心吧。」

  靈感已被打斷,遂心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

  但是,遂心不願放棄,她盡最後努力:「師母,記得周妙宜嗎?」

  孫太太茫然搖搖頭,「同學太多,不記得了。」

  遂心相信她。

  孫家的兩個大孩子打完球回家來。

  遂心發覺三個都是男孩,長得像父親,十二、三歲就高大英俊,一臉書卷氣,而且敬愛母親,十分聽話,這對師母來說,應是最大補償。

  只見她團團轉忙著張羅,一屋都是人。

  遂心告辭。

  孫家大兒送她出門,遂心見花園有園丁動土,便隨口問:「種什麼花?」

  那孩子答:「一種叫紫藤的攀沿植物。」

  遂心點點頭,駕車走了。

  孫正一有可疑嗎?

  遂心認為不。

  他所戀眷的不是這些漂亮年輕的美術系學生,而是他自己浪費在不平等婚約上的寶貴歲月。

  報恩式婚姻是永遠不可行的事。

  當年孫太太實在不應該提出婚約,幫一個朋友升學是大大好事,幫伴侶就不必了。

  那麼大的恩典,一生一世,一日重過一日,最終會被壓死,遂心覺得孫正一已經奄奄一息。

  她把車子駛返學校。

  停車場裡,一個年輕男子笑眯眯迎上來,「可需要過癮?」

  遂心脫口問:「是什麼?」

  「PMA,一粒三十元。」

  「它會殺死人。」

  「不,」男子說:「它給你極樂。」

  遂心竟同校園毒販攀談起來。

  「你為哪個集團做騾子?毒品由誰提供?」

  「喂,二十五元,買,還是不買?」

  「你可知你在做非法勾當?」

  那毒販正沒好氣,那邊卻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無忌憚,在灰色的天空下,為所欲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電話報警:「有人在大學南邊停車場販賣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員巡邏」。

  但是遂心知道在貓來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竄逃,果然,那年輕人警覺地坐同伴接載的車子離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楓在等她。

  遂心見她臉色灰敗,便開她玩笑:「終於被學校開除了。」

  「不,家父中風,躺在醫院裡。」

  遂心立刻說:「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們互不相愛。」

  「這是規矩。」

  「我不想虛偽。」

  「既然如此,為何灰頭灰腦?」

  「我怕母親為難。」

  「太矛盾了,幫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幫忙,請你扮作我,到醫院去一次。」

  「荒謬!」

  「他們多年沒見過我,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樣子,你進去,不必出聲,站十分鐘,就可以靜靜退出,你長得眉清目秀,端莊斯文,父親一定滿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幫你做三張習作,保證你升級。」

  「這樣逃避,怎過一生?」

  庭楓忽然這樣說:「像妙宜的話,也很快過去。」

  遂心心酸,「我來了一個什麼地方?四周圍沒有一個快樂的人。」

  庭楓無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實在不想節外生枝,但是庭楓仿佛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這個突兀的任務接受下來。

  庭楓把醫院房間號碼告訴她。

  遂心只得出發到醫院。

  她向看護報上姓名:「說是庭楓來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著看護進去。

  那長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滿管子,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圍都是人。

  看護輕輕說:「丘先生,庭楓來了。」

  遂心離不遠之處屏息站住。

  房內有三個年輕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隻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審視她。

  難怪庭楓不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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