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唇(1)_亦舒_學達書庫

一

　　一心取出證件、證書，全放在桌子上。

　　招呼她的是中年的林女士，她很爽朗，「我叫林玉港，人稱港姐，你叫許一心可是，請坐。」

　　港姐仔細看過證件，「嗯，你也是個學生，在夜課部讀時裝設計，有無帶樣板，是怎麼樣設計。」

　　一心像是一早料到人家會這樣問，她出示圖樣與照片。

　　「呵，是女裝內衣，漂亮極了。」

　　一心微笑。

　　「一心你為何來見這份工作？」

　　「我在報上看到聘人廣告：『女管家，年二十至四十，諳中英文，電腦操作，刻苦耐勞，最低時薪，需週末工作，包膳宿』，我適合。」

　　港姐一聽，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條件如許高，薪酬如此低。

　　「工作十分辛苦，什麼都要做，我這間屋子是丈夫遺產，樓上三間房，分組給學生做宿舍，地庫兩間，我與管家住，我負責膳食，管家做清潔，包括浴廁，工作相當醃臢，我沒想過一個妙齡女會來應徵。」

　　一心喜歡港姐坦白誠懇。

　　她答：「我會用心做。」

　　「用力才真，這裡租給三個大學男生，年十九至二十一不等，生活習慣像豬。」

　　一心駭笑。

　　「你一定問：為什麼淨租給男生，不租女生？第一，你是年輕人，應當知道，男女混合宿舍行不通，那麼，女生又比男生更麻煩：化妝品，各色衣物，小器，爭浴室，又愛哭，她們家長甚不放心……還是租給男生較為簡單，這是我做民宿生意多年經驗所得。」

　　一心連忙點頭。

　　「你是因為包膳宿才應徵的吧？」

　　一心微笑，「我比較會吃。」

　　港姐把證件拿去影印，然後把正本還給她。

　　「試用期一個月，如獲正式錄用，可加薪水。」

　　「明白。」

　　「我提供制服給你，你知道，全男班，衣著要謹慎。」

　　「是，是。」

　　港姐一眼看到許一心就歡喜：直發、素臉，連耳環都不戴，希望她能吃苦耐勞。

　　港姐帶她上下參觀。

　　「只能租給三個房客，否則，需要領取牌照，我這裡，不允煙、酒、藥物進門，朋友探訪，得留在樓下會客室，不准超過一小時，絕對不可留宿，否則即逐，你也一樣。」

　　嘩，比宿舍還嚴格。

　　房間卻比宿舍大許多，窗戶明亮，空氣暢通。

　　房間裡不可避免地掛著裸女月曆，各式運動獎牌、書本、筆記及衣物。

　　他們全穿破舊牛仔衣褲及汗衫，脫下卷成一堆，襪子與內褲全纏一起。

　　「看到沒有。」港姐拾起，扔進洗衣籃內，「洗衣房在地庫，這大眼，說了百遍：把髒衣服拿到洗衣房，他總不做，一次扣留他的衣物，他乾脆裸體跑上跑下四處找，一心，我們是代母，明白嗎？」

　　一心覺得淒涼，將來，他們畢業工作結婚，這些任務，就待他們不幸的賢妻代做。

　　一心知道有些男人結婚三十周年，仍時時大聲問另一半：「今天幾號∕衛生紙擱哪兒∕女兒功課做了沒∕電視三十台收不到──」什麼都是女人的事，那男人，正是一心的父親。

　　不，不，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只是男人。

　　「你獨自參觀，明早七時開始工作。」

　　一心連忙回應。

　　只見大眼的房門貼一幅圖畫著一雙神氣大眼，這是他的名字？多麼奇怪，不知是哪個頑皮室友，在大眼上用藍筆添上長長睫毛，眉目傳情。

　　又另一間房更奇怪，門上寫小嘴兩字，畫上小小櫻桃紅唇。

　　呵，這些便是未來國家棟樑，少女們仰望的夫君，真可悲哀。

　　一心把髒衣服全拾起，檢查床鋪被褥，把睡得汗息黴臭的枕頭套床單全換下，看到床褥下收著若干秘密圖文。

　　一心當收拾酒店房間般快手快腳做妥，那些髒襪子已穿了多日，有黴臊味，明天要帶口罩及手套工作。

　　她找到空氣清新劑噴幾下。

　　把衣物搬到地庫清洗，看到兩套洗衣乾衣機器，一心會心微笑。

　　她倒是十分滿意自己房間，小雖小，有一列長條高窗，窗外種滿鬱金香，小床小幾小桌，在這裡可以好好做設計與功課。

　　她工作時間每早上七時至下午三時，上課時間剛好接住，八時回來吃飯。

　　這幢小小紅瓦頂房子位置極佳，就在大學十分鐘路程，步行可達，所以港姐說，租客常滿。

　　一心回家收拾雜物。

　　一隻旅行袋可以載滿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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