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把青雲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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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當時大奇,什麼都有了,還要孩子長進幹什麼? 孤傲,能吃苦,愛死幹的胡小平對香港有一分戀情,「是這樣自由開放的社會栽培了我,它的制度或許還不夠好不夠公平,但對我已經夠好夠公平。」 批評起香港來,還是狠勁十足,不過看得出文字後邊有太多的愛。很多時候,護短而偏激。 最近的將來他才不會移居西方社會。 一個星期後他一定會趕回去截稿出書。 那本香港之聲才是他的老婆他的所愛他的歸宿。 不不不,胡小平不會為曉敏或任何人留下來。 姐姐曉陽對小平的評語是「那小子自卑與自尊同樣強烈,急急要上進、出人頭地的壓力使他無瑕兼顧感情生活。」 也許是對的。 姐姐對的時間多。 第二天一早,郭劍波來訪。 曉敏穿著運動衣在喝咖啡,連忙招呼小郭。 小郭說:「曉敏,來接范里的車子屬於大使館所有。」 曉敏一怔,「大使館在渥太華。」 「正是,車子穿州過省來到本市,你不覺稀奇?」 「小郭,我有一個請求。」 「說吧。」 「我希望你把對范里的身世調查扔下,太不公平了。」 小郭反問:「你沒有好奇心?」 曉敏搖搖頭,「完全沒有。」 郭劍波說:「這條線索可能引向一個極之曲折的故事。」 曉敏看著他,「你也是一個寫作人?寫傳奇、小說、抑或報道?」 「好,好,」小郭揚手,你的意願,曉敏,我放棄追溯范里的故事。」 曉敏凝視小郭,盼他適可而止,人人都懷著一個故事,總有若干不甚光彩的情節,你有,我也有,她更有,何必挖出來說!她從事寫作若干年,前輩的金石良言是任何題材可寫,千萬不要揭人私隱,降的往往是執筆人的格。 小郭已自曉敏眼中獲悉她的不滿,這女孩正直一如小學生,他重視她的意願,連忙說:「我答允你,以後再也不理范里私事。」 曉敏笑了。 小郭鬆口氣,捧著香濃的咖啡打量她的小公寓,地方不能說整齊,曉敏那文藝氣息畢露、報紙雜誌疊疊堆在長沙發邊,陽臺上放著各式盆栽,廚房設備齊全,可見她懂得烹飪。 當下曉敏說;「好些日子沒去看老伯,一切無恙吧?」 郭劍波的眼光剛剛落在牆報上釘著的剪報,一時凝神、沒有聽見曉敏的話。 曉敏追隨他的目光,原來他在看太陽報那幾篇評論。 曉敏不欲再提這個題目,否則又漲紅面孔拔直喉嚨扯起青筋,讓異性看到醜陋的一面實屬不智。 她問:「添不添咖啡?」 「呵!好,謝謝,」小郭回過神來,「對,老伯的訪問進行得怎麼樣?」 「知得越多越是心酸。」 「他把人頭稅那一節告訴你沒有?」 「有,還有不准申請妻子過來團聚,彼時,女性沒有勞動能力,又怕她們大量生養,真逼得老華僑山窮水盡。」真難想像,那不過是教十年前的事。 「二三十年代還沒有華裔律師、醫生、建築師,我們一直是苦力、洗衣店工人,餐廳侍者。」 曉敏加一句,「直到今天,溫哥華一共被發現了兩次,一次由喬治溫哥華上校,第二次由香港人。」 小郭驚異地看看曉敏,她的口氣與顧曉陽何等相似。 「曉敏,溫市是一個都會,屬於各色人種,每個居民都為它服務,它亦為每個居民服務,溫市不是小香港。」 「你不喜歡香港。」曉敏看看他。 「坦白說,不,香港人那套不是人人受得了。」 「我們有什麼不好?」曉敏如聞奇恥大辱。 「你們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入了加籍,住在加地,還分分秒秒分『你們、我們』。」 曉敏覺得他的理論熟悉之極,似曾相識,她在什麼地方聽過。 小郭說下去,「社會這個融爐融得了鋼鐵,融不了香港人的固執。」 曉敏不悅,「每一個地方的人都有其特性,你試叫印度人不吃咖喱,新加坡人丟掉英文中的啦啦啦,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而且這種習慣又不礙人,幹嗎要改?」 「曉敏,你聽著。」 「換一個話題行不行,」曉敏懇求,「再談下去我倆的友誼將會受到考驗。」 「我們的友誼如此脆弱?」 曉敏勇敢地承認,「一點不錯。」 郭劍波此時也覺得曉敏的理論像極了一個人,不,不止是顧曉陽她姐姐,還有另外一個人,一時又想不起是誰。 真沒想到一早興致勃勃而來,本想對這名可愛的女子表示進一步好感,誰知卻看到她最不可愛的一面。 香港人。 赤手空拳創造了一個奇跡,捱過多少咸苦,全憑剛愎自用,永不言輸、要他們改變自負自大的習性,不可能,說實話,他們也值得驕傲。香港人要把他們那一套武藝帶至天盡頭來用到盡。 郭劍波開玩笑,「把大學校舍買下來,便可以把我掃出溫市。」 曉敏瞪著他,「不要對顧曉陽作如是建議,她會立則設法去找買主。」 小郭舉起雙手,「我投降。」 曉敏笑起來。 胡小平到的那一天,她還是去接飛機。 驀然看見隔別大半年的舊友,她並沒有心如鹿撞,或是淚流滿面。 曉敏對胡小平有點陌生,他個子似縮小許多,遠遠不似舊時英偉,也許是曉敏的塊頭大了起來,他相形失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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