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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唉,先把功課做出來再說吧。

  有了這一點寄託也是好的,以前我從來沒有注重過功課,忙著在女人身上找安慰,現在知道只有功課永遠不會辜負我,下多少功夫有多少效果,男人只有在事業上尋求答案,有了事業就什麼都有。

  我忙著做這個那個,漸漸忘了朱明是我的未婚妻。我沒有忘記我愛她,但是我不再屬於她,她也不再屬於我。幸虧我是男人,被人扔來扔去骨頭還沒有碎,經用得很。

  在週末朋友要帶我出去,我搖頭,我不要再與女人出去,我又搬了家,把自己收得很密。

  我開始喝一點點酒,倚靠安眠藥,體重減輕,不修邊幅,常常陪著打字小姐工作至深夜。但是不要怕,打字「小姐」已經近五十歲了。

  同學說:「標準的失戀相!」

  我認了命,也許命中註定在三十歲之前不可能認得女朋友,做不了那麼多事,組織不了家庭。

  同學又說:「不與女人出去,改與男人出去吧,所有失戀人都容易轉為同性戀!哈哈,以家豪這般相貌,不難找到對象哩。」

  我問打字的老小姐:「我算得上漂亮嗎?」

  老小姐端詳我一會兒,「很漂亮,年輕人,很漂亮。」

  我滿意的點點頭,我們繼續工作下去。

  有一日,我在實驗室中預備口試,唐闖了進來。

  我大叫:「趕這個人出去,我不認識他。」

  唐按住我:「你不要發神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你的博士學位,你不會一走了之,你一定還在學校裡!」

  「你找我幹什麼?」我問。

  「當然有事!」

  「什麼事?」我不耐煩的問。

  「朱明病了。」他說。

  我怔一怔,隨即不耐煩的說:「我不是特別護士,通知我有什麼用?」

  「她是為你病的!」唐說。

  我笑:「林黛玉?我可不是賈寶玉。」

  「天氣冷,朱明天天坐在你家門口等你,凍出病來的。」唐說。

  「唐,」我心平氣和地說,「你不覺得有點好笑?唐人街華人與華籍學生有五萬名,為什麼你我老是為朱明起爭執?我們的世界太小了。」

  「你使她內疚,家豪,除非你原諒她,她會一直病下去表示她於心有愧,懲罰她自己。」

  「你幾時變了心理病醫生?」我冷笑問。

  「你答不答應!」他猛地拉住我的衣領。

  我大力拍開了他的手,同學幾乎以為我在與他打架了。

  我狠狠地說:「就算有人來找我算帳,也不應該是你!我心裡有數,我對得起朱明,現在你們隨便哪一個都別來煩我!」我轉頭走了。

  後來的同學就說:「你何必生氣呢?」

  我苦笑,「非這樣不可,你不知道那朱明,她能跟你夥上十年八年沒結果的。長痛不如短痛。」

  「壯士斷臂。」我同學說。

  這是自尊心問題,老叫我跟在朱明後面,像個保姆似的,算什麼呢,她那麼愛我,卻把我當瘟生,手都不讓我碰一下。但是我並不生她的氣。她像是很遙遠的事了,她的優點遠遠勝過了她的缺點。

  當論文拿去印的時候,我比較空閒,晚上買了很多武俠小說來看,常常看十二個小時,到天亮才睡,我學了朱明,家裡儲藏了大量的罐頭蕩,餓了便吃一個,吃完一個又一個,週末除了睡覺便是看小說,非常的沒有味道。

  有時候我會聽到朱明的哭聲。我常常在夢中聽見她的哭聲,其實到後來,她也不常常哭了,但在我的印象中,她永遠是那個為唐傷心的癡情女孩。

  那次我到她家去,她傷心地蟋伏在地下,哭得抬不起頭來。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痊癒得那麼快,到後來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那麼飛揚跋扈,意氣風發,而唐就是愛上了她那點神氣。唐需要永遠的挑戰,如果這時候的朱明碰到那時候的唐,兩個人准可以過一輩子。

  現在整個事與我無關了,怎麼樣的來,我怎麼樣的回去。

  一個人。

  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琪琪來了。

  房東告訴我有女客來探訪,她坐在我房間等了好久。

  我以為是朱明,並沒有回避,反正要走了,見她一面也無所謂,我推開輕掩著的房門。

  裡面站一個女孩子,穿雪白的大衣,背我站著,朝窗戶,房間在二樓,樓下是後園子,一株樹,枝杈光光的,伸展在天空中,沒什麼好看的。

  這並不是朱明,我一時還會不過意來,我敲敲房門,她聽見聲音,一轉身。

  「琪琪。」我叫出來。

  是琪琪。雪白的毛衣,短短的黑髮,她在臉上展開了一個笑容,給我某一個程度的愉快。

  房間裡的暖氣關了,很是清冷,所以她沒有脫大衣,我連忙扭開煤氣暖爐,火融融的上來。

  她問:「你與房東同住,習慣嗎?」

  我微笑,「房東把我照顧得很好。」

  「你變了,整個人成熟了,瘦了不少,為什麼?」

  「趕功課。」

  「拿到了學位沒有?」她問。

  我點點頭,「總會拿到的,日子見功。」

  「朱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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