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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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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提藥品的事,假裝不知道。我說:「明天我一早來,八點半接你去上課。」她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去。」 「沒有關係,反正我要去上學的,大家一起很方便,然後我接你放學,也很方便,飯也是要吃的,你家有廚房,我煮海南雞飯給你吃。」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明天一定去上課。」朱明說。 我說:「我不止是要你明天去,我要你天天去,接觸人,接觸事,把不愉快的過去完全忘記。你是喜歡看《小王子》的人,小王子說過:時間可以治癒一切憂傷。的確你是愛他,很好,我們都知道,可是你也得愛自己,這一下子回去,你把信都回了,你父母的信。」 「是的。」她說。 她的唇微微顫抖,她六神無主,靈魂像是出了竅。是的,我暗自歎一口氣,或者是唐把她的心與靈魂都收起來了;不知道擱在哪個抽屜裡,忘了。他一向是個善忘的人,除非那件事那個人對他有切身的利害關係。 我送她回家,看著她把家信拆開了,看著她茫然的坐著,不知從何下筆。 我對她說:「談戀愛不是玩死亡遊戲,你要先把父母兄弟親戚朋友以及你自己放在主要的位置上,你這樣子鬧情緒,大家都不好過,說不定你媽媽已經擔心壞了,她又做錯了什麼?你要她連帶受這種罪?她又不是可以幫你把唐往屋子里拉,你真糊塗。」朱明呆呆的坐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過了很久,她才說:「不知怎麼,人家提到他的名字,我心裡總是痛的。」 我笑道:「這倒沒有關係,我有個小妹妹,她喜歡大衛寶兒,哪提到洋名她都心痛,但是她照樣念書上學約會,有空的時候捧著照片呻吟一番,你照她的例子學不錯。」 朱明說:「家豪真會說笑話。」 「我可沒有說謊,若干年後,她長大了,開始看真正的小說,聽真正的音樂,她會否認喜歡過大衛寶兒。」我說,「做人根本是痛苦的,成長也是痛苦的,有些人不敏感,他們的痛苦略少一點——也不見得,舞女往往最喜歡為情自殺,其實她們並不重視感情,你是與眾不同的,朱明,你有你本身的存在價值。」 我說:「朱明,你可以開你的畫展,賣你的畫,你們學院裡三百多個人,有幾個做得到?若是別的學生,早開除了!因為你是朱明,他們讓你請這麼長的病假。」 「家豪,你真會說話。」 我微笑,「畫家都是寂寞的。藝術家都是寂寞的,比起梵高來,你要好得多吧?」 朱明笑了。 「這才對呢。」我說,「成日價愁眉苦臉的,為什麼?」 我要她睡,問她有沒有安眠藥,她說有,我逼她用熱牛奶吞了半片。我替她把廚房裡的東西洗淨之後,也不替她關燈,就走了。她睡得很好。 回到家中,琪琪在看書。她冰清玉潔的抬起頭來,齊耳的短髮漆黑烏亮。她的眸子如一漢水般,她冷冷的問:「這麼晚才回來?這裡可沒舞廳啊?」 我賠著笑,把朱明的事情告訴她。 琪琪詫異的說:「怎麼?還沒好?這事可不能讓唐知道,不然他會樂得瘋掉。怎麼會這麼嚴重呢?恐怕是她關在屋子裡,自說自話久了,一時看不開可也有的。」 「你不反對我去照顧她吧?」 琪琪冷冷的笑,「我一向尊重人,何況是你,家豪。 「我明白的,我懂得。」 琪琪說:「各人的性格不一樣,我是比她堅強得多了,到底她是念藝術的,麻煩就是出在這裡,拜倫的故事看多了,就學起藍勃夫人來了,但是唐又是哪一家的拜倫?」 我笑道:「情人眼裡出西施。」 「不,」琪琪說,「我看你,可是最最客觀的眼光來看,我不會令你失望,你也不會令我失望。 「不,我不會。」我低聲說。 「那就行了。」琪琪說,「愛情原是錦上添花的事,男女互相為對方傾倒,糊裡糊塗那麼一刻兩刻時分,便視為愛情,等到看清楚之後,不外是那麼一回事,雙方可以容忍的,便相處下來,不能夠的,便立刻分開。」 琪琪說:「我們這一班人,也算是天之驕子了,閒雜世務一切不通,跑來過這種太平日子,做個大學生,還要怎麼樣呢?那些跟我們一樣年紀的,或是要負擔家庭,或是要拖大帶小,或是窮困得很,一輩子沒出過家門,做人總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才好。朱明什麼都有,不見得沒有追求她的男人,只是人家送上門去,她便不要了,唐要是苦苦追求她,說不定給她罵個賊死,我想她的性格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恍惚聽見朱明在哭,仿佛她在悄聲說.「我……一直在等。」 我實在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做好了早餐,留一份在烤箱裡給琪琪,她要等十一點才有課,然後就連忙做兩隻熱狗,開車到朱明的家。我拼命的敲門,她來開門,已經梳洗好了,我鬆口氣,到底還是個理智的人。 我說:『「我幫你做菜,把這兩個熱狗吃下去,當早餐。」 「家豪,」她拉住我,「一切都謝謝你,我會自己去上學的,你看我,我不是起來了嗎?」 「找還是送你到學校的好。」我問,「昨夜睡得好嗎?」 「做了一個夢,夢見唐叫我回去。」 我看她一眼,「我還是送你的好。」 她坐在我身邊,我臨開車的時候看她一眼,這麼的蒼白,這麼的美麗。是她自己緊緊地把自己陷死了,縛住在一種這樣惡劣的情緒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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