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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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一分鐘都在享受,越忙越好,忙到人仰馬翻她才找得到自我。以為自己一柱擎天。 我進入她辦公室,聞到一陣中藥香。 「咦?」 我一找,看到她用蒸餾咖啡壺在煮中藥。好辦法! 「吃這個應當好一些。」一股薄荷香。 「喝了這裡略松一松。」她歎口氣指指額頭。 我說:「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你的同情心放在什麼地方?」她問。 什麼地方?不會說話的董言聲身上。 我在朱王兩家喝的酒漸漸攻心,說話大膽起來。 「定華,那位叫阿貝孔的先生今天晚上陪你吧?」 定華停止訴苦,斟出苦口的良藥,剝開陳皮梅,喝一口藥,吃一粒陳皮梅。 她緩緩說:「你如果破例同我吃飯,我就推掉他。」 「我要與媽媽吃飯,報她養育之恩。」我年年都以這個理由堂而皇之推掉定華。 她今日也許是真的疲倦了,用手撐著頭,頭髮略為油膩,化妝褪得七七八八,憔悴之色遮掩不住,幸虧尚未過三十,還不顯老,但平時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便黯然失色,半合著,性感無比。 她打個呵欠,按鈕叫秘書小姐進來。 那女孩子禮貌的等待吩咐。 定華說,「告訴阿貝孔先生,我實在熬不過來,要回去睡覺,改天再約,如果他要同我說話,說我早已離開公司。」 女孩退出去。 她取過外套,「走吧。」 「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如此慘淡的生辰。」 我替她穿外套。 「告幾天假吧。」 「在家幹什麼?無事可做,悶得要死,我早已無個人興趣,一切喜怒哀樂都在辦公室發展,到家我只不過是一個女人。」 「女人,你的車子在哪裡?」 我把自行車折好,放在她車子後廂,開車送她回去。 看她上了樓,亮著燈,我才結束了今日繁忙的社交活動。 母親才不會陪我吃飯。 我靜靜回到療養院,趁著日班工作人員都落班,靜悄悄,我又來瞧董言聲。 儘管她聽若不聞,我仍然敲門才進去。她坐在房內,沒有開燈。 我也不需要燈光。 病房位置極好,對牢海港千道霞光。 我自紙袋中取出三文治及牛奶,自顧坐在她對面吃起來。 「今天是我生日。」我說。 她動也不動。 「我去探朋訪友,與她們敘舊,她們雖然都是天之驕子,但都不快樂。」 病房很靜,我聽得到言聲的呼吸聲,均勻地一下一下起伏。我們之間有一股難以言傳的親呢。 「不滿現狀是人類的劣根性,就是憑這樣,文明才有進步。」我咀嚼食物。 「我每日跑到這裡來自言自語已有半年,你知道嗎?你才是我的心理醫生。」 「我把什麼都告訴你了,連讀書時洋妞只包著一塊大毛巾走到我房來都說過。」 「我的座右銘是:當心女人,她們只要你的身體。」 我輕笑。 言聲仍背著我坐。 我搔搔頭皮,「如果你真的再開口說話,我會寫一篇稿投到讀者文摘去,他們對奇跡故事特別有興趣。」 「但我怕你一直自我封閉下大。」 「言聲,睜大眼睛看看這個世界,也許它現在已經比較可愛。」 「即使你覺得沒有人愛你,你也應該自愛,我的朋友朱雯老說:『你們不愛我嗎,不要緊,我愛我自己。』你會很奇怪她這麼說吧,她是受千萬人愛戴的明星,但她也不開心。」 我吃完三文治。 「該睡了。」 我輕輕扶起言聲,她馴服地隨我擺佈,如一只洋娃娃,我把她放在床上,我輕輕摸撫她的額頭。 就在這時,夜班護士推門來:「啊,宋大夫,你在。」 我點點頭,「由我服侍她得了。」 護士退出去。 我替言聲蓋上被子。「我明天再來。」我說。 至此我也疲倦,叫部街車回家。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新希望,新責任。 我倒在床上,似一隻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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