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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幾乎是馬上跑到樓下去等的,她來接我,她真是奇怪,為什麼她要來接我?

  她來了。

  我當時沒有看見她。

  一輛雪自的雪鐵龍CX對牢我按喇叭,我抬頭好幾次,不明白為什麼,終於車門打開,藍玉站出來。

  我呆呆的看著她,這是她的車子?

  我問:「你坐這種車裡幹什麼?」

  她說:「進來吧。」

  我坐在她身邊——「你的車子?」

  她笑笑,「是的。」

  「你們的父親剩下不少錢給你們呢。」我說。

  「我自己的錢。」她說。

  「呵?」

  「我賺的。」她說。

  「我以為你剛自學校出來。」我說。

  「學校,什麼學校?」她看著我問。

  「大學。」我納罕的說,「當然是,像你哥哥……」

  「呵,是,社會大學,我現在還在寫論文,專修吃喝嫖賭。」她笑說。

  她今日的臉並不是濃妝的,不過是搽了點口紅;但是很稀奇,偏偏給人一種哀豔的感覺,像京劇中的旦角,沒有真實感,她的態度那麼特別。

  我開導她:「即使你沒有學藍剛,也不見得錯了,有些人喜歡上學,有些人不喜歡上學。」

  她笑笑,把車子往市區駛,到了著名的夜生活區。把車子在一條橫街上一停,有印度人替她開車門,她把車匙交給那人,我目瞪口呆地站著。

  「來看看我的店。」她把手放進我臂彎。

  她拉著我往一條旋轉梯走下地窖。

  音響排山倒海的進入我的耳朵。

  地窖下是一間酒吧俱樂部,一個青年的女歌星站在臺上,不斷蠕動她青春的身體,大叫大喊地唱一首歌。

  「我的愛人快來與我跳。
  跳到天亮清晨。
  愛人快來,
  哼哼,愛人快來!」

  對她來說,仿佛跳舞是一切。

  我震驚地看著藍玉,她熟絡地在打招呼,在藍紫色的燈光下,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唇紅欲滴,眼睛閃亮,皮膚是那麼白。

  我忽然想起璉黛說過,她說藍玉是個美女,她大概也在這種場合看過她?

  我萬念俱灰,我的女神原來在這種地方出沒的。怎可能!我做夢也不能想到。

  她與我坐下來。

  她說:「全城最好的酒吧,我的金礦,怎麼樣?」

  「你在這裡工作?」我絕望的看著她。

  「不,我擁有這個地方。」

  「我不明白。」我張大嘴巴。

  「擁有。我是老闆娘,不明白?我是媽媽生,手下二十四個全城最好的小姐,每人月人三五萬市。」

  我想說話,但是她講的每一個字在我耳中引起回音,聽著使我沒踏到實地。

  她說:「我很有錢,你看到了,你現在知道為什麼藍剛不願意你與我來往了吧。」

  她的笑還是那麼溫和。我明白她笑中真正的含意了。她根本不再在乎,不再關心,她有她自己的國度。在這個地方,她根本不需要前程,不需要希望。

  「我們走吧。」她站起來。

  有兩三個打扮時髦的女子迎上來與她擁抱,同時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嬉笑。

  藍玉送我到門口,她說:「如果你見藍剛的朋友。別宣揚出去,好嗎?」

  說到藍剛的時候,她的語氣中那種逼切還是如此動人。

  「一定。」我簡單的說。

  「知道嗎?家明,如果我有資格,我是會追求你的。」她微笑說,「我雖然沒有自卑感,也不想高攀任何人,在我自己的天地中,我很自由自在。」

  我胡亂的點點頭,走了。

  我是步行回家的。

  天氣很潮濕,風很涼,穿單布衫嫌冷,穿毛衣嫌熱。

  父母旅行回來了。

  媽媽對這種天氣的評語是:「春天生意實難做,一頭行李一頭貨。」

  週末我呆在家中,在長沙發胡亂酣睡了,睡夢中聽見大廈各層的電話鈴,搓麻將聲。

  看了就明白了。

  的確是,怎麼解釋呢,我是藍剛,也只好與藍玉分開生活。照常理推測.要不藍剛是酒吧打手,要不藍玉也是大學生,但現實安排他們走了不同的路。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事實。

  我陪母親進進出出,甚至是買衣料。縫旗袍,時間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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