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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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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婚,親眷也說風涼話:「式箋是王家第一代離婚勇士,」直至他們的女兒也離了婚,才不出聲了,或是說,「唷,這年頭誰還沒離過婚。」 想到這裡,電話響,她連忙取起聽。 「你也睡不著?」鄭樹人那樣問。 「忽然想起往事。」 「我們這種年紀,多數都有點過去。」 「你也沒睡?」 「我已在公司裡,美國那邊與我通了幾個電話,大女兒要錢換大屋,奇怪,我像她這個年紀,已經買房子給父母住。」 王式箋笑出來。 「這一代與我們好似不能比。」 「你明白就好。」 「可是,那樣爭氣,我也從來沒聽過父母稱讚我一句半句。今日,子女只要不吸毒、不酗酒,已是好孩子。」 王式箋太有同感,只是苦笑。 「式箋,我們到長城去。」 「你走得動,我也走得動。」 「那麼,一言為定。」 下午,子盈見了印南,這樣說:「一直喁喁細語,講了大半個小時,奇怪不奇怪,那麼大年紀還有那麼多話說。」 郭印南但笑不語。 「我原先以為人上了四十歲,總該斷絕七情六欲了吧。原來不,到了半百,還有作為。」 「子盈,你很少這樣刻薄。」 「逢商必奸,我並不喜歡鄭樹人,母親的理想對象應是學者,像一名教授。」 「教授何來私人飛機。」 「我媽媽不計較物質。」 印南立刻說:「你一定是像她。」 子盈問:「你猜他們會否結婚?」 印南苦著臉:「這可怎麼猜呢,我情願預測下周股市走勢:先跌,後升,再回軟。」 「我下周要去東京見老闆。」 「我陪你去,」他查一查時間,「星期一至三有空。」 「剛巧是星期一,」子盈拍手,「我運氣好。」 「我幫你準備資料。」 「替我查一查澀谷一帶公寓房子的租金。」 印南微笑:「不便宜。」 子盈出去取飛機票,聽見母親在電話裡說:「……我記得第一首在收音機裡聽到的西洋歌曲叫《七個寂寞的日子》……」 子盈看了印南一眼,忽然笑了,眼角潤濕,她忽然對鄭樹人改觀,他或許在飛機上,卻陪女友聊這種不相干的話題,也算是難得了。 印南問:「你呢,第一首有印象的歌曲是什麼?」 子盈不加思索地答:「《黃河大合唱》。」 「嘩,你真是超班生。」 「大學一年,有同學來自中國,在宿舍播放這首歌,大家一聽,不論祖籍何處,熱淚滾滾而下,自那一刻我知道,大抵要做些什麼才對。」 「人在外國,自然會有這種感覺,到了深圳火車站,看到爭先恐後的盲流、小販,荷包又忽然被扒走,印象又自不同。」 子盈苦笑。 在飛機場,進了候機室,印南說:「我去買幾瓶威士忌送禮用。」 子盈跟在他身後,看到免稅店化妝品部門,也順便買了幾瓶香奈兒第五號,日本人最喜歡這個。 付了賬,看見一個豔女在挑指甲油,她在試一種看上去像閃山雲似的幻彩色,不禁吸引了子盈的注意。 她只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剛轉身走,忽然有人招呼:「子盈。」 「呵,是你,高戈。」真正意外。 「子盈,去日本?」 子盈上下打量高戈,只見她終於穿上白襯衫牛仔褲,配芭蕾式平跟鞋,土氣流氣蕩然無存。 「我去工作。」 「裝修堡壘?」她笑問。 「不,蓋遊樂場。」 「子盈,你真能幹。」 高戈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可以說幾句話嗎?」 子盈點點頭。 郭印南看見她碰上朋友,十分識趣,坐到不遠之處。 高戈微笑:「還是那個老實的年輕人。」 子盈笑:「你指傻小子。」 「他?他不傻,否則不會找到你這麼好的女朋友。」 子盈看著高戈:「你呢?」 「我到東京結婚。」 什麼,子盈意外,馬上想到東洋黑社會頭子,野寇党成員:黑眼鏡、黑西裝、配手槍,還有,尾指少了一截。 「他是一個面檔東主。」高戈聲音輕輕,「只有一輛小型貨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子盈聽得呆了。 高戈說:「走了那麼多路,累啦,希望得到歸宿,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已經通知家裡,下個月註冊。」 「恭喜你,高戈。」 「他姓丘,是華裔。」 「是怎樣認識的呢?」 答案很快來了:「去年到東京來,逛街逛得累了,隨便走進店裡,買碗牛肉麵吃,那面做得差極,我說了他幾句,並且指點他如何熬湯、下面、油泡牛肉片,就這樣攀談起來。」 子盈點點頭。 有緣千里來相會。 「待店打了烊才走,又忘記拿大包小包,第二天回轉去,那湯麵已經有進步。」 子盈笑:「像一篇小說裡的情節。」 「原來,我們有著類似的童年,大家都是掙扎出身,一早離家,有許多話題,說到後來,一起落淚。這個時候,我發覺同那些富商男友,一點共通都沒有,而我對錦衣美食,也實在麻木厭倦,我們進展得很快,他會來接飛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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