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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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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珍珠扣修好了嗎?」 「已經在這裡。」 王女士過去取過珠項鍊順手戴上,一隻手擱鄭樹人肩膀上:「你同子盈說什麼?」 子盈的眼珠子幾乎要脫眶而出,滾出客廳,她連忙別轉面孔。 呵,原來如此,她一直以為鄭樹人想追求王性堯的外甥女,亦即是程子盈她自己。原來不,他看中王性堯的表妹,那就是更加關係密切了。 花並不是送給程子盈的,毋須她來作主。 子盈一邊耳朵激辣,既紅又麻,她也有點心機,立刻裝出一早明白的樣子出來。 子盈老三老四地說:「我祝福你們。」 鄭樹人笑答:「謝謝你,子盈,得到你的認同很是重要。」 他告辭了。 子盈這時看著母親,輕輕說:「這人有許多糊塗賬。」 王式箋笑:「是嗎,我與他剛開始約會,倒是要找個機會好好問他。」 「媽,你不是想再婚吧。」 「你這個道德先生又有什麼高見?是否叫我在屋內設一佛堂,天天念經,敲木魚度晚年?」 「媽,都這麼些年了。」子盈沉痛。 「是,一副麻將搓到爛,為只為你們上學去了,我有點事做,現在你們長大了,我可甩難啦。」 「啊,你不是心甘情願?」 「我只是為了讓你們有一個固定的家,無論去到多遠,回來總有媽媽坐麻將桌子上在等你們。」 「現在我也需要媽媽呀。」 「此刻輪到我活動活動了。」 年輕了十多二十年的母親坐在子盈面前微笑。 難怪屋子裡有那麼多笑聲。 在陽光下,子盈發覺媽媽連耳朵都整過了,原來長垂的耳珠現在改短,像一隻貝殼,又圓又貼。 她的鼻尖也修理過,比從前尖。 子盈發覺她已不認得母親。 「舅舅今晚請吃飯,你一起來吧。」 她那樣樂意投入新生活,更叫子盈吃驚。 她穿咖啡色山東絲外套,不用吸氣,輕易扣上鈕扣:「我到保管箱挑首飾。」王女士輕盈離去。 子盈走到娛樂室,看到小巧的象牙麻將牌,抬起,又扔下。 阿娥過來收拾。 子盈說:「你是一早知道的吧。」 「他倆讀中學時就認識,後來鄭家到臺灣發展,才生疏了。」 鄭樹人當年心目中的王式箋,才是今日她的模樣吧。 「媽媽變了。」 阿娥解答:「不過是外形而已,心裡一般體恤我們下人,子盈你不必介懷。」 「一個母親,好端端拉什麼臉皮,子女又不會嫌她。」 阿娥笑:「子盈,她也是人,她也得為自己生活。」 原來,最自私的是女兒。 這時門鈴一響,郭印南上來。 子盈大喝一聲:「你也必定一早知道,為什麼瞞住我?」 印南舉起雙臂,投了降才敢走近:「待鄭先生親自宣佈,豈非更好。」 「鄭樹人的情人是高戈,」子盈頓足,「這是什麼?交換舞伴遊戲?」 印南按住她:「這是以前的事了。」 「媽媽會吃虧。」 「那是她的意願,你不要擔心。」 「小時候她保護我,現在我大了,我保護她。」 「她很有智慧,並且,鄭先生與她很相配。」 「配什麼,這人連說英語都帶福建口音,十足土產。」 「英語說得再好,不過當英語教師,或是到電視臺報告新聞。今日,是生意人的世界。」 「士農工商,商人從前在華人社會中沒有地位。」 「現在得調轉來排,你看我家,四個教書先生擠一間小公寓內。」 子盈惆悵,母親約會去了,母親不需要她,一抬頭,她的影子仿佛還在那裡打麻將,正做清一色呢,一個端莊秀麗的中年太太,腰間有點臃腫…… 誰知道她會有勇氣去醫生處把十磅八磅脂肪通通怞掉。 「這也好,我可以放心走。」子盈喃喃說。 「走往何處?」印南大奇。 「我應徵一份工作,已經錄取。」 「我從未聽你說起。」 「美加州環球片場的地產部聘人,最新計劃打算在日本辦娛樂場所。」 印南看著她:「這一去是多久?」 「一年或兩年不定,待遇極好,我打算找老師學習日語會話。」 「他們為什麼會聘用你?」印南大奇。 子盈忽然賭氣:「因為我舅舅叫王性堯。」 晚上,她還是應邀到舅舅家去吃飯。 半山的洋房外名貴房車齊集,停都沒處停,司機只好暫時讓車駛走,在附近兜圈子。 女士們爭豔鬥麗,每人戴幾百克拉寶石,墜得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不管有無身段,都穿著西方名師訂做的禮服。 子盈到了現場,才知道是宴請一個國際文學獎得主。 子盈靜靜坐到一邊。 舅舅站在那裡招呼客人。依子盈看來,他仍然是從前那個老好人,一個關心小輩盡心工作的好舅舅。 但是很明顯,周圍的人把他當神明一般看待,走到他面前,肩膀忽然縮窄,腰身統統佝僂,低著頭,眼睛仰視。 這是幹什麼呢? 不認識王性堯的人還以為他喜歡這一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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