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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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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允文凝視妻子,「兆珍,你一直是我的幸運星。」 元之說:「只要是個人才,社會自然賞識。」 莊允文笑笑,不語。 第二天是週末,莊允文出去一個上午,回來向老母宣佈好消息。 一家子正在高興突聞門鈴響。 門一打開,外頭儼然站著伊安麥克阿瑟與他的助手,兩張面孔都一本正經。 元之忍俊不住,幾乎笑出來。 元之真佩服香貞,她完全沒有女兒態,看上去百分百是個洋漢。 還示意同伴做翻譯呢。 那華籍青年二話不說,開口便道:「我們代表江香貞女士找孔兆珍女士。」 莊允文是一等良民,見到這等陣仗,不禁大吃一驚,「找孔兆珍何事?」 「江香貞女士遺囑上注明,把華蘭新屯的寓所贈予孔兆珍女士,下星期可辦移交手續。」 莊家諸人呆住了。 麥克阿瑟趁他們不注意,向元之夾夾眼。 元之不由得問:「華蘭新屯在哪裡?」 莊允文困惑到極點,答道:「那是本市十分四整的中等住宅區。」 元之又問:「公寓面積有多大,幾時可以搬進去?」 律師答:「三房兩廳兩衛生間,露臺朝南,全新裝修,即時可以入住。」 莊允文越聽越奇,「慢著,兆珍,江香貞是什麼人,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元之答:「她是我的老同學,英年早逝。」 麥克阿瑟咳嗽一聲。 元之連忙補一句:「我們雖然久不來往,昔日感情極佳。」 兩位律師報告完畢,站起來告辭,「下星期隨便哪一日的辦公時間請到王董張律師樓辦手續。」放下名片,走了。 莊老太驚喜交集,「兆珍,沒想到你有這麼慷慨的朋友。」 「慢著,」莊允文說,「兆珍,無功不受祿。」 元之攤攤手,「這份禮物卻之不恭,況且,要退回的話,也無人收領。」 莊老太忽然說:「允文,讓我去看看那間新屋。」 老人臉上渴望的神情畢露。 元之說:「我決定搬過去,大人、小孩,統統住得舒服些。」 莊允文黯然,通貨膨脹害了他,幾次三番想搬到較為舒適的地方,可是通脹永遠跑得比節蓄快,他時常安慰家人,說「屋寬不如心寬」,漸漸也知道不是辦法,開始氣餒。 老太太又慫恿:「去看看。」 莊允文打量住了二十餘年的老家,還是他父親故世前置的丁點產業…… 老太太又說:「你弟弟需要用錢——」 莊允文不得不說:「好,去看看。」 老太太歡天喜地回房去。 那天晚上,莊允文同妻子說;「從未聽你提過江香貞這個人。」 「香貞是我好友。我同你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你根本聽不進去,日忙夜忙,盡為口奔馳。」 「她患什麼病?」 元之歎口氣,「英年早逝,你說還會是什麼病。」 「可惜,她沒有家人嗎?」 「有,」元之想起無名氏老先生,「同家人合不來,無緣分。」 「可是這麼大的一筆禮。」莊允文喃喃道。 元之已經倦極入睡。 她右手摟著小女兒,母女兩人脖子上的痱子粉都沒有搓勻,白色一搭搭,有股清香味道,一隻舊風扇左搖右擺,陪莊家挨完一個苦夏又一個苦夏,忽然之間,應允文覺得他交了好運。 難怪人們說,黑暗之後就是黎明。 妻子重病,他接著失業,眼看走投無路,一天一天咬著牙關那樣過,看著家中老小,心如刀割,只怕生活沒有著落,可是忽然之間,一切好轉……莊允文也睡著了。 星期一,他們一家齊齊去看新房子。 莊母一進屋,就不想走了。 元之挑一間最大最亮的臥室說:「媽,你住這裡。」 小明問母親:「媽媽,媽媽,我呢?」 莊母說:「開開冷氣機。」 應允文無奈,他只希望這層房子由他雙手賺來,問心元愧。 老太太笑,「喲,又涼又靜又亮,允文,這就是天堂,我不想走了。」 莊允文更覺悲涼。 元之說:「媽,我們明天就搬來。」 莊母問:「誰對我們那麼好,看,床鋪被褥什麼都式式俱備。」 莊允文忽然看向妻子。 元之避開他的目光。 應允文輕輕的說:「謝謝你。」 元之笑笑,「朋友尚且有通財之義,何況我倆是夫妻。」 莊母早已不理鴻福從何而來,一迭聲只是說:「好了好了,我也享幾年晚福。」 莊允文無地自容。 別家的女人香噴噴冰肌無汗,他的母、妻、女,卻無時不刻不一身酸臭,這難道還是賣弄骨氣的時候。 元之在屋契上簽了字。 王律師說:「孔女士,有一名家務助理下個月會向你報到。」 元之拍著手,「好極了,媽可以陪孫兒去逛花園了。」 莊允文不相信雙耳,一夜之間,他變成中等階層人物,似做夢一樣。 夜闌人靜,他同老母討論這個現象。 「媽,你不覺得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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