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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她家人尚未知情?」

  「還沒有,正等著你回家呢。」

  這時原醫生說:「元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做人呢是糊塗點的好,越是揀擇越不開心,你不如隨遇而安。」

  三號笑笑,「當初你做了你,又何嘗預先做過資料搜集、心理準備。」

  元之一想,這也對,關元之有什麼好?孤兒,一貧如洗,在育嬰院長大,教育程度普通,患白血病,高中始就在醫院進進出出,這種記錄,並不值得驕傲。

  誰都不會比關元之差。

  想到這裡,元之豁達起來。

  她露出一絲笑。

  原醫生笑道:「無論做什麼人,知足常樂。」

  「原醫生,事後,我還可以跟你聯絡嗎?」

  原氏訝異,「可以,當然可以,你同曼勒有這樣深的淵源,你是曼勒的終身朋友。」

  元之好奇問:「持有曼勒符的人都是你們的好朋友嗎?」

  三號答:「才怪,有人因為又貪又壞又笨,曼勒早與之絕交。」

  元之不敢再說什麼,她生怕曼勒的工作人員日後也這麼批評她。

  原醫生同她說:「這次手術之後,由我們把你送返孔兆珍女士的原居地。」

  「為什麼?」

  「因為我們想讓你在當地一家醫院醒來,由孔兆珍家人接返家去,免啟疑竇,你日後好做人。」

  元之只得點點頭。

  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次,做孔兆珍,可是要做到老的。

  在該刹那,元之忽然有點明白,那位自稱無名氏的老先生為何要把曼勒符轉贈予她。

  他已十分明白做任何人都是辛苦的差使吧。

  最好什麼人都不做。

  元之苦笑著閉上雙目。

  她聽見三號的祝福:「元之,一路順風。」

  順風?說得也對,她的確有遠行。

  這時,她耳邊響起嗚嗚的風聲。

  元之覺得混身舒暢,身輕如燕,飄起來,禦風而行,正在陶醉,忽聞有人叫她,一聲又一聲,語氣逼切。

  真不識相。

  誰,誰打擾她?

  元之沒好氣,想睜開眼睛看個究竟。

  「好了好了,她眼皮動了。」

  白濛濛一片,醫院,是間醫院,元之對醫院的佈置最熟悉不過,忽爾一陣劇痛,她呻吟起來。

  「醒來了!」四周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元之聽到輕輕飲泣聲。

  「小組搶救了四十八小時!」

  「幸虧無恙,快向上頭報告。」

  「病人丈夫在外邊等了好久。」

  「把好消息告訴他。」

  元之只覺得痛,苦苦忍耐,額角迸出豆大汗珠。

  有一雙溫柔的手替她印汗,四周圍漸漸又靜下來。

  元之睜開雙眼,看到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向她微笑。

  她對元之說:「歡迎你到我們這裡來。」

  呵,她是知情的,她是原醫生的合作人。

  元之暫時連痛都不記得了。

  「現在,你是孔兆珍。」

  元之點點頭。

  「祝你快樂。」

  「謝謝你,醫生。」

  那位女醫生頷首,輕輕退出。

  元之找不到鏡子,只得伸出雙手來觀察,一看之下,嚇一大跳,好粗好黃的一雙手,指甲修得非常短,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是位勞動婦女。

  元之發呆,她記得林慕容的手指猶如十管玉蔥,永遠搽著鮮紅蔻月,那手同此手比,好比雲同泥。

  元之歎口氣,呵知足常樂。

  她重新閉上眼睛,放下手,腕上各種維生的管子叮噹碰撞。

  這時,有人輕輕推開病房門,又有人輕輕說:

  「莊先生,請勿久留。」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接近病床。

  「兆珍,兆珍。」

  這是在叫她了。

  元之十分疲倦,再一次用力抬起眼皮,嘴唇動一下。

  她看到一張殷實好人的臉,但是頭髮淩亂,一面孔鬍子茬腫眼泡,聲音沙啞。

  不問可知,他是孔兆珍的良人。

  這麼醜!

  正錯愕間,那人忽然淚盈於睫,接著淚水汩汩而下,握住元之的手,大聲哭泣。

  元之被感動了,「莫哭莫哭,我沒事。」

  那人仍說不出話來,大力喘息,似一個受了委曲的孩子,嗚嗚哀鳴。

  看護聞聲推門進來,「莊先生,你這樣變成騷擾病人了。」

  元之用力拍著他背脊,「沒關係,沒關係。」

  半晌,莊某才抬起頭來,擦擦眼淚,「我歡喜得瘋了。」

  真情流露,元之不由得雙目濡濕,有這樣好伴侶,做普通人又何妨,雙手粗些又有什麼關係。

  「莊太太過數日便可出院,你請放心。」

  只聽見莊某問看護,「我可以帶孩子來見見母親嗎?」

  孩子!元之嚇一跳。

  呵可是,有丈夫當然名正言順有孩子。

  意外之後,元之反而有點高興,多好,她已經做了現成母親了。

  她輕輕問丈夫:「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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